第55章 人如棋

◎不必指望,他不會回來了。◎

雲娘安排使女置上兩盤鮮甜的瓜果,配上新烘的胡餅,加上幾色果幹與肉脯,營造出閑敘的氛圍,待香霧從博山爐裊裊騰起,仆人也挑起門簾,迎入了來者。

李睿含笑一喚,“陸九來了,鄭先生昨日輸得不服,今日定要再戰。”

那次長談之後,陸九郎每日均被邀來,起初是為知曉河西之事,後來發現他不僅言語得趣,心思靈敏,還通曉雙陸、投壺、樗蒲,簸錢之戲,懂得辨香與品茶,甚至通絲竹之韻,竟是雅俗皆能,越發的刮目相看。

在李睿看來,此人的價值已經遠勝安家,收用之心更切,但試探總被繞過,也就不急於一時,權當個旅伴結納。

但凡陸九郎在,氣氛一定是歡愉的,眾人閑敘了一陣,鄭松堂拉著他鬥起雙陸,忽然外頭護衛來密報,李睿面色微變。

陸九郎覺察有異,但對答均是耳語,顯然不欲被聞聽。

待人走後,李睿沉吟良久,似有些心神不屬,望了一眼陸九郎。

他心下更疑,又不便打聽,只有佯作不知的行棋。

幾局過後,外頭驟然喧鬧起來,蹄聲雜亂,夾著模糊的呼喝,陸九郎聽出是回鶻音,神情劇變,霍然起身。

李睿此時方開口,“來了一支數百人的回鶻亂兵,外頭十分兇險,不可妄動。”

陸九郎沖出屋外,見商隊的一眾護衛嚴陣以待,刀劍出鞘,而鎮子另一頭煙塵滾滾,正是韓明錚等人的所在,驚得血脈俱凝,脫口道,“李公子,請救我家主人!”

李睿踏出來觀望,答得很冷靜,“當前情勢不利,商隊只能自保,無法分兵。”

他以為將面對陸九郎的苦苦哀求,誰知對方僵了一刹,居然不再說,轉身向外行去。

李睿一個眼色,仆從上前攔下,他作出關懷之態,“不可沖動,敵兵兇暴殘忍,此時出去絕無生理。”

雲娘也在一旁道,“你已為安小姐竭盡所能,主人若為此遷怪,大可另投別主,不必為一份差事枉送性命。”

陸九郎垂下眼,片刻後道,“我有幸得公子庇護,自是感激無盡,但回鶻兵素來貪婪,未必肯放過商隊。”

李睿本來決意將人打暈也不放去,聽他如此識時務,放下心來,“你無需過憂,商隊護衛精良,縱是敵人來犯也能一戰。”

陸九郎卻道,“我既蒙公子大恩,怎能置身事外,願與眾護衛一同守衛,略盡薄力。”

李睿見他堅持,讓侍人引他去尋夏旭。

鄭松堂一直不言不語,待他離去後方道,“殿下有意如此,是打算借勢將他收為己用?”

李睿默然,其實斥候來報時尚早,但思及安家女一歿,陸九郎難逃失主之責,再加以收留就成了施恩,索性將消息按了下來。

鄭松堂見他不答,嘆道,“此舉形同迫陸九郎棄主,他若心懷主人,縱然被迫投效殿下,也難免暗懷怨恨;他若輕易棄主,就是一無義之人,殿下要來何用?”

李睿瞬時一怔,省覺過來,“不錯,是我想左了。”

鄭松堂知是這人太過出色,引得李睿動了盤算,然而人心至為微妙,越聰明的人,越不能以心計挾迫。

一名護衛忽然奔入,“稟殿下,陸管事突然打翻數人,沖出了商隊的圍護,我等未及阻攔!”

李睿神情難辨,不知是懊是惱。

鄭松堂暗忖,倒是個忠義的奴才,不枉殿下欣賞,只是這一去,怕是難有性命了。

回鶻亂兵入鎮之時,伍摧恰好蹲在外頭曬陽,一見火燙屁股般沖回了院子,直吼出來,“回鶻兵來了!最多一刻就要搜過來!陸九呢?”

石頭正在提水,嚇得木桶呯然墜地,慌張道,“哪來的回鶻兵?九郎去了商隊還沒回來!”

商隊有大量軍衛,自然有一戰之力,但兩下已給回鶻兵隔斷,外頭的尖叫與哭喊由遠漸近,亂兵正在挨門挨戶的抄刮。

伍摧頭皮發麻,語無倫次的道,“完了,帶將軍跑吧,但敵兵太近了,一定會追上——”

石頭一樣手足無措,“將軍還傷著呢,大夫說不能顛動——”

屋內突然傳出韓明錚的聲音,“將院子抄亂,灶堂澆瓢水,從後門把軍馬放了,所有人撤到主屋的閣樓上。”

她的話語冰冷而鎮定,一言就穩住了神,伍摧和石頭趕緊行動,不多時院子一片糟亂,廚房散出一股濃煙,宛如給洗劫過一般。

主屋的閣樓黑洞洞的半人高,擱了些雜物,石頭托著韓明錚和塔蘭從木梯上去,伍摧放走軍馬也跟著攀上,抽了梯子用朽板蓋住洞口,亂兵已經到了墻外。

院門被兇猛的砸開,回鶻兵進來沒見著人,大失所望,把唯一的母羊拖走了,隨著亂兵一轟而出,隔院又迸出了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