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9章 你去找十個義人

女媧輕緩地轉過身時,水泥灰房間的背景仿佛忽然化作了一股股暗流,被她的動作拽動,扭曲,卷向她的身邊流淌消融了。她徹底面對林三酒時,房間已經不見了,發布會不見了,星球不見了,那個世界中的人的哭號聲被沖向未知遠方,無有存在之地。

他們漂浮在恒久靜默的黑暗宇宙裏,極遠處,綴著冷星一點。

女媧望著二人微微一笑,手仗輕輕提進了半空,又驀地往下一送——尖尖的手杖尾部抵進柔軟的黑暗裏,紮住了時間的流逝。

……這個說法似乎沒道理,“紮住了時間的流逝”。

但林三酒就是生出了這種不好解釋的感覺,時間已經不再於他們腳下流淌了;身旁余淵似乎也被觸了一下,四下一望,低低“啊”了一聲,好像明白了什麽。

“是的,”女媧不知道在向他們之中哪一個解釋,或者二者都有。她擡起另一只手,以食指和拇指在空氣裏輕輕一捏,像嘆息似的開了口。

“……像這樣伸出手指捏出時間,在你指肚裏就有一個瞬間,被壓在兩股力量之間,一動不動。此前的時間仍舊在向前走,此後的時間仍舊在向後走,唯有我們所處的這一個瞬間,是永恒停滯存在的。”

林三酒聽不懂,也幹脆不試圖去懂它了。隨著她了解女媧越多,女媧好像就越無法被了解。

她只知道,自己下意識地吃了一驚的時候,其實內心深處是不那麽吃驚的——自從打夢境劇本出來,她潛意識裏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天;更何況,這個地下新遊戲發布會特質如此鮮明,就差把女媧的名字寫在墻上了。

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林三酒依然感覺到了仿佛不能抵抗的一股疲憊,就像她這麽多年來都在跑一場不知盡頭的馬拉松,如今終於被人喊了停。

她低頭看看自己腳下,雖然不明白她在哪兒、又是踩在什麽上,卻還是像散了架似的,往下方一坐,說:“……是啊,你找到我了。這裏又是你的試驗場嗎?”

女媧面上的神色,是冷漠極致處的慈悲。“不是,”她輕聲說,“一個你早就知道結果的過程,是不能被稱作試驗的。”

林三酒點了點頭,怔怔地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在頭腦中一片茫然裏搜索了一會兒,搜索著現在該問什麽才好——其實更像是在借此舉恢復一些“正常感”。

“季……”她想了半天,只想到了禮包,此刻他的去向成了她腦海中唯一存在的問題——但才說出第一個字,林三酒忽然覺得自己在女媧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什麽東西,渾身一激靈,出口的話被改成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就像看著一個孩子在耍小聰明似的,女媧笑了一笑。

“我在這裏,是因為我在這裏,僅僅這麽簡單。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麽事情,我才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裏;而是我將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裏,所以此前此後才有這一系列變故。”她以極大的耐心,慢慢解釋道:“當你理解我的意思時,你自然就明白為什麽我可以‘預見’到事物的進程。”

余淵輕聲問道:“你是說,你對於宇宙事物的影響,已經是由自身發出的,而不是你的行為發出的?”

林三酒揉了揉太陽穴,“啊?”了一聲。

余淵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了一個可以用來解釋的比方:“比如說,她跟我說過,我會把你帶到她的面前。不是因為她預見了未來,也不是她或我采取了什麽行動使這話成真了,而是歷史進程自然而然會受她的存在所影響,如同一張布會被壓彎……或者就像,就像水往低處流吧,不過不同的是,女媧能把朝她流去的水流,也就是自己產生的影響,看得很清楚。”

看樣子,他自己也覺得這兩個比喻都不大準確。林三酒擺了擺手,不願意在自己聽不懂的問題上多糾纏下去,只啞聲向女媧問道:“那你找我要怎麽樣呢?”

女媧筆直地浮立在黑暗虛空中,手杖凝成細細一線涼光。

“你現在同意了嗎?”

林三酒有種奇怪的感覺——女媧這句問話好像一直就回響在宇宙之間,只有當她張口說出來的時候,它才被帶入了自己的耳朵裏。不是在此之前女媧沒有發問,而是自己直到這一刻才聽見問題。

“同意什麽?”

她早就隱隱明白了女媧所指的是什麽,卻仍掙紮了一句。

女媧笑了,目光落在她血跡斑斑的拳套上,這一次不再是問題了,是一個陳述:“你同意的。”

林三酒擡起那只打碎了戰栗之君頭殼的手,望著它,一時沒有出聲。沒錯,她的確是同意的——她即使嘴上不肯認,實際卻即將執行與女媧一模一樣的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