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想回頭看

夕陽越來越暗,房間裏也變得越發昏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淮死死瞪住被自己壓住的提爾,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現在感受到的痛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提爾說的那些話。

他用舌尖抵住自己尖利的犬齒,有多少次他都想不管不顧地去咬提爾的腺體,他忍了又忍,偏偏提爾現在不再像從前那樣,在跟他分開的漫長時間裏,提爾對很多事都有了自己的判斷,不再將他的決定看作是絕對正確的選擇了。

“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顧淮放開提爾,退開靠墻而坐,“我沒有什麽想跟你說的,說不出口。作為實驗體,你已經看到過很多不堪,我不想再讓你從我這裏看到半點陰霾。就算我這樣的做法是錯的,後果也是我來承擔。”

重新坐起身,提爾並不給顧淮繼續逃避的機會,說道:“明明是你跟我說,想要勢均力敵的愛情,可為什麽你做出來的行為卻與之相反,只想把我保護起來而不讓我跟你並肩作戰?”

為什麽嗎?

顧淮偏了偏頭,一縷額發落到眼前,他沒有去看提爾,眼裏看到的是空氣中於微光裏浮動的點點塵埃。

到底為什麽對提爾有這麽強的保護欲,明知道提爾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卻還是一意孤行自作主張地要將提爾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關於這個問題,顧淮也曾經思考過。畢竟最初會被提爾吸引,就是因為提爾不同於其他Omega的強大和堅韌;過去那些年,也是他教會提爾怎麽控制信息素怎麽去戰鬥,是他親眼看著也陪著提爾一步步成長為真正的戰神。

提爾絕非不堪一擊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點。

可是啊,他的雙親又何曾是不堪一擊的人,他的雙親又何嘗不是強大到傲視群雄的頂級特種兵,那樣勇敢不顧一切沖破世俗框架的兩個Alpha,到最後一樣死在了掌權者的野心與陰謀之下。

從知道雙親死亡的真相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法像最初那樣對待提爾了。

長久以來嚴防死守的內心出現了一絲裂縫,顧淮仰首靠墻,擡手擋住了自己的雙眼。

“我也是會害怕的,提爾,要是你像我父親一樣,被戴習維抓去做那已經奪走無數人性命的實驗手術,然後因為副作用而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沒辦法回來……我真的,會瘋掉。”

他從來都不怕提爾會因為任務而沒法活著回來,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提爾的強大,可是他害怕戴習維,哪怕不願意承認,在面對擁有絕對權力的戴習維,他始終都有種自己無能為力難以與其抗衡的痛苦與恐懼。

在絕對權力的欺壓下,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唯一能想到的保護自己愛人的方法,就是自己承擔一切。

“也許對你來說,我沒有給你任何選擇權,什麽事都是我獨自做決定然後要你接受,包括孩子這件事,事前沒有給你半點心理準備,直接就是一個結果讓你很難接受很受傷,所以我接受你對我說的所有氣話,包括對我動手我都覺得沒關系,我知道我的做法很極端。”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做法跟芬裏爾其實沒有太大差別,所以在芬裏爾死後維塔斯說出所有真相時,他能理解芬裏爾也接受芬裏爾的腺體;他也明白提爾的感受,知道這對提爾來說同樣是一種遺憾和傷害。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經歷了類似的事,被逼到類似的處境,才能對跟自己境況相似的人更多一點理解。

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只能選擇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去守護自己唯一擁有的那個人和那份感情。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不過是一顆沒有任何依靠,微不足道的塵埃。

提爾看著不再硬撐強大外殼的顧淮,雙手緊攥一下,先是把手槍插到腰後然後挪到顧淮身旁跟他一起靠墻而坐,他不太擅長安慰人,也不會說太多的軟話,他只懂把自己內心的感受和想法都直白地說出來,不讓總是思慮過重的Alpha再費心去猜。

“我現在發現,原來你這麽沒有安全感。”提爾慢吞吞地說道,他一直都不知道這些年來顧淮心裏是這麽想的,顧淮將心思和顧慮都掩埋得太深,也太擅於自我克制,以至於即便兩人互相標記比一般的AO伴侶聯系更緊密,他也未能察覺半分。

將雙手交握在一起,提爾用拇指搓揉著自己掌心和指腹的厚繭,又沉吟了好一陣,才又開口說道:“我記得在軍校念書的時候,有這麽一個道德哲學問題,火車悖論。大意是一輛火車在軌道上行駛,突然發現前方軌道上綁著五個人,火車司機必須馬上做出決定,是否要選擇改變火車軌道將火車開到另一條也綁著一個人的岔道上。是殺一個人救五個人,還是殺五個人救一個人,可能大部分的人都會有一樣的答案。可那個時候我就在想,生命的價值,生命的重量要如何去衡量,一個人還是五個人,那都是生命不是嗎?憑什麽一定要犧牲那一個去救另外五個,就因為五條生命比一條生命多?那如果,給另外一條生命附加上特殊身份,比如科學家或者是首腦,而另外五個人只是普通工人,這時候大家的選擇還會跟之前一樣嗎?如果不一樣,僅僅因為身份和地位,就能改變生命的價值和重要性,這難道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