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色記憶(八)
圓月凝凍於夜空, 清輝灑下。
皚皚白雪之上,白色汽車降下一半車窗,男人手臂搭落在外, 指節輕彎, 指間捏著煙,手背凸起青色脈絡,薄唇時不時向車窗外緩吐青煙。
徐澄靠在周南荀懷裏,忽地想起還不知道他生日, 隨口問:“你生日哪天?”
“1月1號。”
她猛然從周南荀懷裏彈起,“元旦?”
“對。”周南荀拉徐澄回來重新抱著, “那天生日的人很多,不用大驚小怪。”
“那很快二十九,”徐澄自言自語,“是不年輕了。”
原來在驚訝這個。
周南荀:“……”
徐澄想不出送什麽生日禮物給周南荀,索性直接問, “禮物想要什麽?”
“要你。”周南荀扭頭,咬住她唇。
“才剛結束。”徐澄打他,不讓親。
周南荀:“不耽誤。”
“等回家吧, ”徐澄嫌車裏空間小,不願折騰, 推開他說, “你喜歡這樣, 回家可以在沙發。”
周南荀輕笑一聲, 挑眉瞧她, “懂得不少。”
徐澄:“......”
周南荀沒再鬧她, 開車回縣城,到達小區停車場, 接到王友田的電話,只說一句,周南荀便掛斷電話,啟動車往外走,出小區門口,一路狂開。
“怎麽了?”徐澄握著安全帶問。
“老太太情況不太好。”
徐澄大致猜出原因,沒再多問。
下車,周南荀拉著她往樓上跑,進門直奔張鳳霞臥室。
護工和王友田一左一右坐在床邊,見雇主來了,護工忙說:“剛才有一口氣老太太險些沒喘上來,白天是我太樂觀,看樣子堅持不了幾天。”
徐澄:“趙姨去休息吧,今晚我守著。”
護工阿姨這幾天累了倒頭便睡,徐澄說周南荀,“明天還要上班,你也回家睡吧。”
周南荀不走,王友田也不走,誰也不肯去睡,最後三人一起留下守著。
生命像沙漏的瓶子,時間是裏面的細沙,張鳳霞的那瓶沙要流光了。
徐澄坐床邊,握著姑姥的手,安靜地陪她度過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
王友田本就是言語少的人,此刻更加沉默言。
周南荀也沒講話。
三個人守在張鳳霞床邊一整夜。
床邊不能離人,早飯他們輪流去吃,周南荀陪徐澄吃過早飯後上班走了,徐澄回來獨自守著張鳳霞,換王友田和趙阿姨去吃早飯。
王友田怕年輕人,不知道人斷氣時的樣子,出去吃飯前,叮囑徐澄觀察張鳳霞的胸膛,來回起伏著就沒事。
徐澄仔細觀察一陣張鳳霞的胸膛,應下王友田的話,隨後在床邊坐下,見張鳳霞的指甲長了,找出指甲刀幫姑姥修剪,剪完左手,要走到床的另一側修剪右手,起身瞬間,瞥見張鳳霞胸膛的微弱起伏沒了。
刹那間,徐澄似被冰凍住,盯著張鳳霞胸口一動不動,眼睫都沒眨一下。
兩秒鐘後,她跑出去喊來王友田和護工。
王友田顫抖著手,拿下張鳳霞臉的面罩,張鳳霞眼睛和唇微微張開,看著和平時沒區別,但已經沒有呼吸,王友田擡手在張鳳霞眼睛上摸了一把,拿開手,張鳳霞已經合上眼。
他轉頭對徐澄說:“人走了。”
徐澄的淚一瞬掉下來。
母親去世那年,她還是個不知死亡,不明悲傷的孩童。
二十年後,她從姑姥這感受到親人離世的巨大痛苦,愛莫能助,只能旁觀的無助,像把刀一塊塊在心頭剜肉,余生都不會在有個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喊橙子,和她講外公外婆和母親的事。
張鳳霞終是去找心心念念的侄女明枝了。
護工阿姨為張鳳霞擦幹凈身體,王友田打電話叫來幾位老鄰居,有人在客廳搭靈床,有人給張鳳霞穿壽衣、鞋襪。
不大的房子站滿人,對喪葬一無所知的徐澄被擠到墻邊。
王友田和護工都接受了張鳳霞不在的事實,他們在人群裏忙碌著,只剩徐澄還沒接受,她孤獨地站在墻邊低低啜泣。
周南荀接到電話立刻返回來,客廳沒尋到徐澄的身影,他走進主臥,在墻角看見小姑娘清瘦的肩膀微微抖著,雙眼發紅,眼下豆大的淚一顆顆滴落。
他過去抱住她,“姑姥也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她會和你媽媽,以及我爸媽一起在守護我們。”
張鳳霞沒有兒女,喪禮的重活累活,都落在周南荀身上,他忙得腳跟不沾地,沒太多時間陪在徐澄身邊。
徐澄不懂喪葬的事,只守在靈床前陪著姑姥,以前看到影視劇裏的屍體,她覺得可怕極了,此刻坐在張鳳霞身邊沒任何恐懼,只是悲傷。
樓下靈堂搭好後,張鳳霞屍體入棺,徐澄又去樓下的靈堂裏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