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收回目光, 何似飛當即坐得更端正了些。

時值隆冬,他依然沒有穿棉襖,而是僅著兩件雙層外衫——畢竟來年八月考鄉試, 隨後便是又一年二月在京城舉辦的會試。

京城屬北地,冬日比木滄縣要冷上許多,到時他更得在小小的號房裏熬九日八夜,與其臨時抱佛腳, 不如早做準備。

就在何似飛指尖捏住教諭所下發答卷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背後多了一束似有些熟悉的目光, 那目光中好像還帶著淺淡的心疼。

他下意識要回頭去看,可此刻已下發答卷,再回頭就算違紀,何似飛只能鎮定的坐著, 不再有絲毫其他舉措。

歲考的題目對現在的何似飛而言可以稱得上‘簡單’。

帖經和墨義他已經可以提筆就寫答案,幾乎不用在腦子裏將答案先過一遍——四書五經對他來說簡直比倒背如流還要熟悉, 完全不會出絲毫差錯。

至於後面的一道策問和詩賦題, 何似飛也只是在心裏起了草, 落筆便是文章。

幾乎只用了一個時辰, 何似飛便舉手準備交卷。

百姓們離得遠,有些看不清何似飛的相貌,不曉得他是誰,與周圍人竊竊私語道:“瞧瞧, 又是一個要去茅廁的。”

歲考並不如科考要求的那麽過分,不會讓大家就地解手, 也不會給答卷上烙個‘屎戳子’, 但凡有內急,便可舉手給教諭示意。

“這少年看著挺俊俏。”

“還少年呢, 沒聽咱家狗蛋說麽,都是考中了秀才才能進縣學的,咱們得叫人家秀才老爺。”

“知道了知道了,誒,怎麽收了那人的卷子?不是說這得考到傍晚麽?這會兒距離午間還一兩個時辰呢。”

“噓,不曉得,看看再說。”

“啊——那少年出來了,那是交卷了嗎?”有人低聲叫到。

“不、不可能吧,這才多久,咱們還沒站熱呢。”

他們都沒發現,一個裹著厚實棉襖的老頭子一邊搖頭失笑,一邊悄悄離開了人堆。

另一邊,一個穿著青雀頭黛色棉襖的少年也緩緩後退,不過他並沒有急著離開縣學,而是尋著何似飛離開的方向跑去。

這少年才離開人群,沒跑幾步,就被守在操場口的教諭攔住:“你,哪個舍的?剛交卷的嗎?”

居然是把他當成了學生。

喬影正想著如何回答,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少年清朗的聲音:“甲一舍何似飛,剛交卷,先生,他是我朋友,來縣學探望。”

喬影連忙偏頭,目光定在許久未見的似飛賢弟臉上。

何似飛卻只是對他微微頷首後,便移開目光,笑著問:“先生,我帶他進去可以麽?”

教諭見他笑,自己心情也好,道:“似飛啊,除了先前登記過的書童外,外人不得入縣學,這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現在大家都在考試,你們悄悄進去罷。”

何似飛道謝:“多謝先生。”

說完,便拉著喬影的手腕,同他往裏走。

寒冬臘月,少年僅著單衣,勾勒出清瘦卻不顯單薄的線條,喬影本以為他會很冷,兀自心疼著,不料少年人掌心卻很熱,透過衣衫,一直燙到了自己骨子裏。

喬影張了張口,小聲叫他:“似飛。”

他遮了紅痣,穿著一身黛色夾棉長袍,一點也看不出哥兒的模樣。但這一聲喚出口,何似飛怎麽都不能把他同‘同窗好友’畫上等號。

至少同窗好友,可不會這麽……這麽……柔軟的叫他。

喬影感覺似飛攥著自己的手緊了緊,兩人步伐都加快了些,穿過一片明顯是學堂的房子後,總算到了門楣集中的舍區。

不等喬影再開口,何似飛已經打開一扇門,帶他入內。

喬影意識到這是哪裏後,熱血倏然上湧,他覺得自己脖頸和耳朵全都紅了,一時間不知該往哪兒看,只能按照何似飛說得坐在房內那把唯一的椅子上。

屋內禁止生爐子,何似飛平素為了鍛煉抗寒能力,也沒準備湯婆子什麽的,此刻,倒是顯得有些涼意。

他問:“冷嗎?”

喬影下意識搖頭。

卻聽何似飛說:“你這衣袖中沒有棉絮,手腕處是冷的。”

喬影愣了愣,他確實畏冷,倒跟那什麽‘哥兒體質偏寒’扯不上幹系。是他在很小的時候,可能只有三歲左右,曾經被穿著單衣拎出被窩、拎到霜雪覆蓋的院中,凍了一會兒。

當時喬影年紀太小了,按理說他不該記事的,但那回可能太過害怕,導致他一直記著。

他記著自己被人拎著腿,頭朝下時看到的腳踏,記得那在小時候的他看來高高的門檻,記得那些皚皚的白雪和院中紅梅不甚粗壯卻又盤遒凸起的枝幹。

他嚇得嚎啕大哭,吱哇亂叫,他不斷的掙紮,那人險些抓不住他。

喬影不記得那人問了自己什麽,也不記得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只是在長大後才漸漸發現,他們同大伯家裏,好像就是那段時間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