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奶奶回到上河村後,放下一切農桑,只專注著給何似飛做衣裳。

一旁的何一年爺爺抽了兩口煙袋,說:“做大點,似飛這年紀的娃娃身量十天半個月就能竄一竄,做大點能多穿些時日。”

何奶奶見他不幫忙還要在旁指揮,沒好氣道:“咱們家兒子女兒的衣服都是我做的,這點常識我能不知道?”

何一年爺爺跟她擡杠:“老婆子別貧嘴,趕緊做好衣服。”

大人家的鬥嘴何似飛從來不摻和,剛穿越過來那會兒,他還擔心爺爺奶奶會吵起來,但經過四年的朝夕相處,何似飛早就知道,這樣的對話不過是爺爺奶奶之間的‘小情趣’。

故此,在量好尺碼後,他立刻溜去自己的小屋。不再‘旁聽’。

做木雕賺的八百六十文錢,何似飛早在錢到手的時候就交給了爺爺奶奶,他身上是沒有一分一厘的。何似飛也並非只是出來收拾錢財的,後日便要去縣城裏,一住就是好幾個月,他得把自己這幾年慣用的工具帶上。

工具並不多,只有一把一看就上了年頭的小刀,那是他八歲那年剛醒來的時候,在大鍋灶的廚房裏撿士卒不要的;還有三把大中小不一的銼刀,尾部用麻布仔細包裹,上面還纏繞了紅繩,這是去年爺爺給他專門打磨出來的銼刀。這些都是他做木雕的工具,除了這些,就剩下兩塊巴掌大的他隨手撿回來的木頭,還有幾塊形狀圓潤的石頭。

石頭這玩意兒何似飛不打算帶到縣城裏去,畢竟這個他也雕不動,就放在家裏好了。

木頭和銼刀都被他收起來,日後去了縣城,萬一能雕刻個時下流行的樣式,賺些錢買肉吃呢?

何似飛到底不是普通的十二歲少年,有上輩子的生存經驗在,他深知‘書童’這個活計並不好幹。即便高成安是他表哥又如何?他又不是跟高成安一起長大,有兄弟情分。他甚至和高成安此前都沒見過面。

所以,他想要在縣城過上舒坦一點的日子,還得自己想辦法。

這四年在上河村的悠然生活並沒有把何似飛身上近乎偏執的鬥勁兒消磨掉,那些狠戾、算計全都印刻在骨子裏,抹不掉。只不過是被何似飛給完美的遮掩了起來。如果沒有這場縣城之行,他或許會安於清貧,在上河村這個淳樸的村子裏度過自己的前半生,直到給疼愛他的兩位老人養老送終。

這輩子,他身體還算健康,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死在爺爺奶奶後面的。

莫名的,何似飛想到此前教自己書法那位老先生說的話:“你這雙眼睛,流露出的根本不是十幾歲少年的目光。你身體殘疾、骨子裏卻十分好鬥,老夫曾聽過一些有關你的傳聞,總的來說就是行事狠辣、沒有善待世界與他人的是非觀。但老夫依然願意收你為關門弟子。何似飛,老夫並非是想找人將書法、繪畫、儒家學問等傳統文化傳承下去,老夫收你為弟子,只是因為你在如此陰鷙的性格下,卻對你母親十分尊重。你性格如此,是時代造就,但你依然愛你的親人,在最危急的時刻都不曾拋下她自己逃跑,老夫佩服你。”

何似飛當時跟現在年紀差不多大,十三歲左右,他那雙眼睛裏還含著一點戒備,並不能完全聽懂老先生的話,更不能理解‘師父’這個詞的分量。他只知道這位老先生家裏還算富裕,經常有人給他送口糧和氧氣,跟著他混或許能擴展人脈。因此,就算老先生說了收他為徒弟,他也總是‘先生’的叫。

後來,當他位子越爬越高,他也明白了當初老先生的話,心底也早已徹底把老先生當自己的師父了,可稱呼這個玩意兒,叫習慣了,真的難改過來。不過,老先生為人豁達,能看出他心中真實所想,也不計較一個稱呼。

何似飛收拾好了銼刀,又去收拾自己的衣服。他想,老先生真不愧是報讀聖賢書的大家,看人很準。他這人對人情關系、江湖道義感官淡泊,一切唯利是圖。唯獨最看重親情。

因為他知道,沒有母親的堅持,就不會有他。

而在這個世界,原身的父母救了他的命,爺爺奶奶又不辭勞苦的養育他。‘親人’這兩個字,在他心裏從來都是分量最重的。

既然爺爺奶奶希望他混出個名堂,獲得養家糊口的能力,而恰好他年歲又合適,同時也休養生息夠了,那麽他就去一趟縣城,好好學點東西。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有安身立命的資格。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三天,清晨,天還沒亮,雞舍的公雞睡得正香。何家的油燈就被點亮,何似飛也被爺爺搖醒來,讓他再檢查一遍自己要帶的隨身物品,然後出來吃飯。

這一趟去縣城,少說也得好幾個月,如果高成安一直苦讀不回家的話,那很有可能在外一逗留就是大半年。別看現在芒種剛過,天氣暖和起來,村裏瘋跑的小孩都穿上的半袖,但再過四個多月,就到了秋季,天氣一轉涼就得添衣服。何奶奶恨不得把自己綁在何似飛褲腰上,到時天冷天熱她都能提醒孫子添衣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