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神主殿七層, 依舊呈現一種被萬裏冰封,活人寂滅的冷淡氛圍,隨著接連而來的消息, 氣氛更深凝, 守門的兩位神使噤若寒蟬, 相視一眼後大氣也不敢出。

神主殿自建立起, 從未有過人心背離,聲望崩碎的時候。

汀墨揣著一疊奏報再一次踏進主殿,鶴形香爐裏飄出冉冉白霧,山泉水的清冽甘香盈滿內室, 他目不斜視,將手裏的東西呈交上去, 低聲試探:“殿下,神令使都在殿外求見,另外, 可要宣五世家家主?”

良久,沒有動靜。

汀墨不由擡眼細看, 江承函從案桌前起身,他眉目沉靜,看不出什麽震怒的神色,像是坦然接受塵世間一切變幻和覆滅,即便這場滔天禍事,是落在他自己的頭上。

“不必了。”江承函指腹在桌沿邊不輕不重摩挲一下,頃刻間做出了決定:“讓他們回去。”

神主的命令不容置喙,這若是從前, 汀墨必然二話不說地執行下去,可今時不同往日, 外面這是真要鬧翻天了,他於是垂著眼,大著膽子說了一句:“殿下,這次流言來勢洶洶,絕不可能是憑空而起……”

他的話音逐漸小下去。

這些他都能看明白的事,神主怎可能想不到。

江承函擡眼眺望遠方,問:“神令使都怎麽說?”

“三位神官回來,說查明情況了,此事是五世家聯合下令為之,他們三四天前就已經在為今日之事造勢了。”

“楚家也參與了?”

一聽到這個“楚”字,汀墨啞然無聲了,作為常年跟在神主身邊做事的人,他如何不懂江承函話裏的那點意思,如今,也只有這個字眼,能勾動起他的情緒了。

可這個時候,傳來的又怎麽會是好消息。

“是。”汀墨微妙地停了停,又接著道:“五世家制造了許多起與神主殿的爭執糾紛,都是在人多的場合,且事後風聲散播極快,現在,山海界的神祠,盡數被砸毀。”

江承函素日穿得清肅,不是銀就是青,今日一身雪色,袖袍在半空中無風而動時,上面的祥雲像是山間霧嵐,活著流動起來了。

古樸神秘的畫面隨著他的動作顯現出來。

虛空中出現了兩鼎巨大的香爐,香爐通體鎏金燦燦,紋理刻象盤踞而上,呈龍鳳之勢。

與尋常香爐不同的是,香氣並不是從香爐裏往外流瀉,而是有紫氣從四面八方而來,最後凝成一股,縱身躍進香爐裏。紫氣湧進的那一刻,香爐上龍鳳遊動,麒麟與諸多洪荒巨獸猛地睜開了眼睛。

汀墨一眼就發現了不對。

兩尊香爐,只有左邊那尊還在遠遠不斷地聚起紫氣,另一邊形容慘淡,毫無響動,各種異象都歸於沉寂,龍鳳麒麟等巨獸黯淡無光,比較下,兩邊情狀天差地別。

見到這一幕,汀墨眼瞳忍不住收縮了下。

別人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可見過數次的他知道。

這些紫氣是信仰之力,往日兩邊幾乎都是一樣的,而現在,代表山海界信仰之力的香爐從源頭斷滅了。

神主殿成為了山海界臣民眼中不靠譜的,再也不可以托付半點信任的存在。

神主也是。

江承函的視線掠過異象連連,紫氣不斷的左側香爐,靜靜落在毫無動靜的那尊身上,眼裏情緒頗淡,好像對這一幕毫無觸動,又好像是早在下一系列命令時,就已經預見眼前這一局面了。

緘默半晌,他閉了下眼,食指抵著眉骨一側,終於在神主的完美皮殼上迸現出一道裂痕,外泄出壓抑深重的疲憊。

“去傳令。”而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凜凜如雪:“祭司殿罔顧法令,肆意搜查潮瀾河,尋找界壁,是為重罪,讓神令使將東,南,西南方位潛伏的祭司殿成員扣押,等候發落。”

汀墨:“是。”

江承函解下自己的令牌,緊接著丟下第二句話:“拿我的令牌,從明日開始,將這幾條被發現的界壁一一抹除。”

他話音落下,有一瞬間,汀墨是覺得自己聽錯了,緊接著熱血上湧,頭皮發麻。

祭司殿和五世家在潮瀾河沒日沒夜地找界壁,這點動靜連他都知道,怎麽可能瞞得過江承函。

上次將祭司殿尋找的人扣下,是大懲小戒,但因為江承函一直對日夜守著那幾條界壁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也導致了,他在心裏認為江承函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不是個能眼也不眨犧牲掉整個山海界的神靈。

如果是,昔日他就不會隔三差五出神主殿,平各地流亂,這麽多年,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從不注重奢靡享受。

私下裏永遠是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外出幫助疾苦,降下福澤,也從不表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近些年在世家大族之間大為流傳,越來越重的神主出行威儀,都只是表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