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小蘭

7月5日,秘書小吳給蔣春生送來一份報告,“局長,是蘇瑞慶留在桌子上的,關於脊髓灰質炎疫苗投放的調查報告。”

蔣春生微微挑眉,接過來翻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蘇瑞慶在臨走之前能將這份報告完成。

雖然是初稿,但是裏頭的數據分析,一如既往地做得很紮實,要點分析也算面面俱到,可以說,這份調查報告是有厚度的。

蔣春生拿在手裏掂量了下,他可以以“申城衛生局”的名義,將這份報告投到《華國醫學》上去,但是昨天謝微蘭的話給他提了個醒,萬一這份報告引起了上頭領導的注意,一層層問下來,發現這樣做實事的人才,被冠上了“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難免不會重新追查。

那他可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不過考慮了一瞬,蔣春生心裏就作了決斷,將這份報告扔到了秘書手上去,“扔掉吧,反`革命分子的東西,做得再好,我們也不敢用。”他到底不能睜眼說瞎話,說這份報告毫無用處,但是態度也明確得很,不會給蘇瑞慶任何翻身的機會。

秘書小吳想為這份報告說兩句話,但是看著蔣局長面色不好,也沒敢開口,拿著報告出了辦公室。

等走到垃圾桶旁邊,望著上頭的“初稿”倆個字,久久沒有下得去手,他是知道,這份報告凝聚了蘇主任多少心血在裏頭的。

從1965年脊髓灰質炎糖丸投放開始,蘇主任就以申城郊區的朱橋.百花.深水等七八個鎮子作為試點觀察對象,這一年多來,蘇主任組織申城這邊的公共衛生領域的同仁,走訪了多少個村莊,回訪了多少個家庭,光是那一份份調查筆記,怕都是有小山高。

他們有時候還取笑蘇主任的鞋不是在壞的路上,就是在換的路上。

先前他們都認為這份耗費了許多人力和時間成本的報告,一旦發表出來,定然會引起公共衛生領域醫學同仁的廣泛關注,怕是誰都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份報告會像一堆廢紙一樣,落在了他手裏。

吳懷仁到底沒忍心把它銷毀,反手放在了自己的包裏,準備下班以後去一趟街道那邊,把它交還給蘇瑞慶。

打定了主意,吳懷仁心裏頭也稍微輕松了一點,不成想,他剛坐下來,就聽蔣局長出來和他道:“小吳,你下午早一個小時下班,去一趟街道辦那邊,看看蘇瑞慶.劉武和孫千翼的情況,明天早上來和我匯報。”

“好的,局長!”

傍晚五點鐘,小吳到街道辦這邊,就見一個有些豐腴的中年女同志正在整理表格,禮貌地詢問了下,蘇瑞慶在哪裏,工作人員覷了他一眼,微胖的手指隨意地朝後一指,“呐,在院子裏幹活呢,你就是有什麽事兒,也得等人活幹完了再說,先坐著等吧!”

小吳記得自己身上的差事,向這位女同志問起蘇瑞慶幾個來這邊以後的表現,那女同志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什麽表現不表現的,‘反`革命’分子還不夾緊尾巴做人?你剛說你是衛生局的,那你說說,這幾個人中誰老實些,誰不老實要重點看著的?”

吳懷仁和這幾位並沒有什麽過節,如實道:“都挺老實的。”他有時候都覺得,正是因為太老實了,才會堅持講真話,以致於被有心人鉆了漏洞。

那大姐冷笑了一聲,似乎並不相信一樣。

吳懷仁有些尷尬,覺得怎麽解釋,也很難自圓其說,如果真都老實,怎麽會是反`革命分子?先前在單位裏,很多人都知道這三個人是什麽情況,大家畏懼權威而不敢說真話,但是現在面對一個陌生人,他想說真話,人家反而覺得他在說假話。

“真假混淆”“黑白顛倒”這倆個詞猛然就在腦海裏躍了出來。

吳懷仁忽然就喪失了表達欲,沒再開口,坐著等了半個小時,蘇瑞慶幾個才碼好院子裏胡亂放著的一堆磚瓦,顯得整個小院都整潔了很多。

他過去將蘇瑞慶喊到了一邊,把公文包裏的文件袋遞給他道:“蘇同志,這是你遺留在單位裏的,局裏也用不上,剛好蔣局長讓我來看看你們的情況,我想著順路,就帶給你了。”

蘇瑞慶皺眉道:“怎麽會用不上?這項調查我們跟進了一年多……”話說到這裏,蘇瑞慶忽然就噎住了,他看著吳仁懷平靜的臉,已然明白了過來。

不是這份報告沒有用,是蔣春生說這份報告沒有用。

蘇瑞慶仍舊有些不甘心地道:“這是正事,怎麽能意氣用事呢?”

吳懷仁的手仍舊伸著,蘇瑞慶苦笑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灰,才伸手去接過來。

但是他搬了快一天的磚,手上留下的磚瓦的顏色,實在是過於厚,文件袋上立即印了倆個深深的灰手指印,蘇瑞慶不由皺眉,想著用衣袖去擦掉,卻怎麽擦都擦不掉,那兩個灰手指印依舊異常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