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張床是沈愛立的幹爸曾仲才親手打的,那時候沈愛立才九歲,她圍著幹爸,說要在床四周雕花,她幹爸不同意,說太好看了會被人惦記。

就很樸實的泡桐木打的,只不過幹爸動了點心思,打了兩個內嵌的小盒子。

或者說,幹爸打這個床,就是為了這兩個小盒子。

每個盒子裏放著十六根一兩重的小黃魚,民國舊制,一斤十六兩,彼時的一兩即為現在的31克,她記得這個時候一根小黃魚值38美元,現在人民幣兌換美元的匯率在2.46比1。

顧如估摸著,這兩個盒子的小黃魚大概在小三千。

她不吃不喝五年的工資,普通工人八九年的工資,當真是一筆巨款了。大概原主的幹爸,在那個時候就提防著小愛立走投無路的一天。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可憐幹爸的這一份苦心,小愛立答應過幹爸,不會告訴別人小黃魚的事,包括她媽媽,所以原書裏也從沒有提過小黃魚的事,到了七九年,國家落實政策,沈家換了個新房子,大概女主到最後,也沒發現這一張床的秘密。

顧如又將兩個小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不明白,只是在原主的床上睡了一覺,卻突然有了愛立的部分記憶,好像那些事情就是她自己經歷的一樣。

也不知到了幾點,顧如昏昏沉沉又睡過去,這次她夢到了自己,在她原來的世界裏,沈愛立在她身上醒來,不會手機和電腦,好在她的觀念裏有問題找組織,所以她去了社區街道辦問,值班的小姐姐很好心地教會了她用語音功能,讓她有事喚醒手機智能。

顧如在夢裏唯一擔心的是,主動上交大半工資給媽媽的愛立,會不會聽從林女士的話,將唯一的房產賣掉。

卻意外地聽到這麽一段話:“我的媽媽愛我,她不會讓我居無定所,我的媽媽愛我,她不會舍得花我的錢去追求物質的享受。”

電話那邊的林女士也沉默了,或許是終於發現母慈子孝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或許是因女兒隱含譴責的話語而感到不安和內疚。

也或許,她從女兒平靜的語調裏,醒悟到這些年她的漠視對女兒的傷害。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對另一個時空的顧如來說,都不再重要了。

睡夢中的顧如,感覺到了身體裏似乎有一種輕盈的變化,又好像是誰發出了一聲嘆息,但她潛意識中知道,她從此以後真正就是沈愛立了。

淩晨四點半,沈玉蘭穿著一件藍布平絨褂子,下面一條黑色的褲子,外面套了一個半舊的深藍色毛呢大衣,挎著一個籃子從家屬院出來。

這個點,買肉的档口已經排了隊,師傅還沒來,六點多的時候,有人在前面吆喝著,“排好隊,排好隊!”

沈玉蘭在南華醫院工作了十多年,從護士到護士長、南華醫學院教務處組長,再調到醫院的供應科,附近的很多人都認識她,客氣地喊聲“沈嬸子”或者“沈大姐”。

前面排隊的見是沈玉蘭,問道:“沈大姐,聽說你閨女回來了?”

沈玉蘭嘆道:“這丫頭,得了浮腫病,三個月都沒敢回家,這不,我前兩天剛好向老姚借了八兩肉票,怎麽也要燒碗紅燒肉給她吃。”雖然今天起的早,沈玉蘭還是擔心一會搶不到肉,心裏正著急著。

“哎,嬸子,你家愛立不是大學生嗎,工資應該很高啊?”

沈玉蘭微垂了眼睛,輕聲道:“是我拖累了她。”

同一個片區住著,沈家什麽個情況,大家心裏都有數,幾年前,沈玉蘭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又當爹又當媽的,還要供兩個孩子讀書,節衣縮食的。

好不容易,俊平大學畢業,當了幹部,過兩年愛立也大學畢業,以為沈家也算苦盡甘來了,沒想到俊平早幾年忽然被單位下放到宜縣銀礦當工人,娶了當地的一個姑娘,小兩口倒是和和美美的,就是新媳婦後面跟著的一大家子,自此都綁在了沈家身上。

“哎呀,嬸子,不怪你,是愛立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你。”

另一個也道:“可不是,不過沈大姐,不是我說,你家姑娘這麽心疼你,你心裏一杆秤也要抓穩了。”

她看沈家兒媳現在胃口就這樣大,以後還不知道怎麽攪著婆家貼娘家。

沈家自個也要過日子不是。

他們家屬院裏,家家戶戶個把月總能嘗一回肉味,還沒聽說院裏誰餓的浮腫病的。

也就沈嬸子和愛立是軟柿子,好說話。

楊家再怎麽不好,也是自己兒媳的娘家,沈玉蘭也不願意讓兒媳臉上難堪,苦笑道:“老姐妹們,你們想哪去了,是我想著愛立還年輕,怕她手頭太松泛,不知道節省,讓她每月交大部分工資到我這裏存著,忘記了她出來參加工作,同事之間也需要走動人情,搞得孩子缺了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