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鶯歌,咱們曾有過個孩子 :

潞州

天漸漸暖和起來。

晌午日頭高懸,官道上疾馳而來兩輛馬車,前後各有三個彪悍的漢子開路護行,他們年紀各異,身上皆攜帶超過五種兵器,眼神兇狠堅毅,一看就不好惹。

前面那輛馬車比較特殊,比尋常的略長些,車口還擱了塊木板。原來裏頭躺著的病人身量太過高大,平躺下後車子裝不下,兩條腿有半截伸到外頭。腿上蓋了厚厚的被子。

車內藥味甚濃。

唐慎鈺此時平躺著,他臉上的傷好些了,頭發也洗凈了,手腕、腳腕上了藥,四肢的斷骨已經接上了,和木板一起綁著,方便恢復固定。

在他身邊,薛紹祖盤腿而坐。數日來的悉心照顧病人,薛紹祖看上去稍有些疲憊,手裏還拿著紗布,頭垂下睡著了,涎水成串流下。

“阿願,阿願……”唐慎鈺仍昏迷著,但總算有了動靜,喃喃地喚人。

薛紹祖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大人!”

他抹了把涎水,忙俯下身,雙手輕按住大人的肩。這兩日大人情況有所好轉,雖未醒,但偶爾會說一兩句胡話,總是在念叨一個陌生女孩的名字。

薛紹祖擰開水囊,給大人喂了點水,柔聲道:“最多再有三天,咱們就到了,您一定要撐著些。”

就在此時,唐慎鈺忽然驚醒,眼前一片灰茫,就像籠罩了層霧,他渾身虛軟酸疼,擡手去找人,卻發現胳膊疼的根本使不上勁。

“阿願,阿願你在哪兒?我為什麽看不見你!”

薛紹祖見大人醒了,頓時喜極而泣,“大人,您可算是活過來了。”

“紹祖。”

唐慎鈺尋著熟悉的聲音扭過頭去,他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輪廓。猶記得他被裴肆囚禁了數日,阿願謀算裴肆,讓那條毒蛇帶她來地牢,沒多久,紹祖等人就跟著過來營救他了。

後面裴肆勃然大怒,揪住阿願的頭發,把她的頭往墻上撞,那個太監阿余給他強灌了毒。

“公主呢?”唐慎鈺急忙問。

薛紹祖面含憂色,溫聲勸,“公主還在宮裏,您別擔心她,她再怎樣都是陛下的親姐。”

“不,不。”唐慎鈺聲音嘶啞,“我是說,密室裏的那個姑娘,長得很漂亮,穿藕粉色襖裙那個,就是和裴肆在一起的姑娘!”唐慎鈺慌的都磕巴了,“她,她現在在哪兒?你們把她救了嗎?”

薛紹祖並不知那位姑娘其實就是公主,搖頭道:“裴肆說那位姑娘是個妓.女,是他專門找來羞辱您的,後頭又說是他新娶的老婆。屬下當時救了您後,瞧見那位姑娘傷了頭,滿臉是血,可憐的很,就也想將她帶走。可裴肆那雜種忽然發兇了,強橫的很,說若是我們敢打她老婆的主意,他就翻臉,一定和我們拼到底。屬下覺著還是救您要緊,便沒再管,趕緊帶您離開了。”

聽見這話,唐慎鈺心如同沉到冰窖裏般。

“大人,您怎麽了?”薛紹祖見大人神色黯然,想著自己是不是做出什麽了,忙問:“那位姑娘您認識麽?”

“沒事。”

唐慎鈺心裏發酸,強咧出個笑。

說不難受,是假的,明明他們兩個都有機會脫身。但紹祖他們並不知道阿願是假公主,更不知道阿願現在已經恢復了本來面目。

若是他把真相講出來,紹祖定會自責,說不得還會冒險回京,潛入宮中救阿願。他絕不能再讓兄弟們為自己犯險了。

這時,薛紹祖察覺到大人眼睛不太對勁兒,茫然無神,他試著在大人眼前晃了晃手,驚愕地發現大人竟沒有反應,“大人!您、您的眼睛……”

“看不見了。”唐慎鈺一笑,艱難地揮揮手,“沒多大事,眼睛看不見,耳朵還能聽見,萬幸手腳還能動,老天待我不薄了。”

薛紹祖見大人如此沉穩平靜,越發心疼。

大人他得知身世、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欺騙、妻子被囚、他自己深陷囹圄,險些被閹人折磨死,尋常男人若是遭遇一件,不說自我了斷,怕是就此消沉墮落,大人卻如此輕描淡寫,他的心得百煉過多少次,才能成這樣的鋼哪。

薛紹祖垂淚哽咽,“大夫說您中了好幾種毒,屬下猜測,您眼睛看不見,說不定就是這個原因,等到了潞州,找到老葛……”

薛紹祖抿住唇,不敢再說了,大人是非恩怨分明,早都和那些逆賊斷絕關系往來了,必不願去潞州。

“對不住啊大人,是我擅自做主,”

“別這麽說兄弟。”唐慎鈺吃力地擡手,依照聲音,去尋摸薛紹祖的手,含淚笑道:“若不是腿腳不便,我必得給你磕個頭,感激你和各位兄弟的救命大恩。我已經被陛下厭棄廢黜,以後沒有大人了。我小你幾歲,你叫我唐老弟便好。”

“這怎麽成!”薛紹祖反握住唐慎鈺的手,“不論何時,您永遠是屬下的官長,若沒有您,屬下現在依舊是個蟊賊,哪裏有吃上官糧的一天。您不知道,如今京中都在傳‘潞州五忠義’,說的就是咱們三十余人去,最終五人還的事。前幾日太史公專程找到我,詳細地問了我細節。我也沒想到,我將來竟可能有記入史書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