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藥 :藥

太陽只吝嗇了一個晌午,又躲進厚重的灰雲裏了。

馬車裏有些暗,春願失神地歪在軟靠上,手指將車窗推開條縫,怔怔地望著緩緩倒退的雪和樹。

她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步。

這半年來,她不論怎麽威逼、發瘋、詛咒、刻薄,唐慎鈺都低眉順眼地忍受了,可今日,他沖過來維護他姨媽的時候,看她的眼神是怨懟的,甚至冰冷的。

“我何嘗不知道你夾在中間難。”春願眼睛酸了,無聲喃喃,“可我也難啊。”

“殿下您說什麽?”一旁跪坐著的銜珠忙問。

“沒什麽。”春願搖搖頭,手指揩去淚,“你說,我今兒逼迫雲氏下跪,後頭要掌她嘴,是不是過分了,她到底算是有頭臉的長輩。”

銜珠從箱籠裏取出條薄毯子,蓋在公主腿上,聲音哽咽:“若是放作平日,您是最尊貴最得上寵的公主,哪個對您不敬,只管刑杖便是。那婦人滿口汙言穢語的,您今兒是替奴婢出頭,這才要教訓她,誰知道那麽寸,正好趕上唐大人過來。奴婢是個蠢笨的,曉得您嘴上恨唐大人,可心裏……”

銜珠頓了頓,“那會兒邵總管說要去尋唐大人聊幾句話,奴婢左思右想了許久,緊著叮囑邵俞,讓他跟大人解釋解釋那會兒到底發生了什麽。”

春願疲累地窩在軟靠裏,長嘆了口氣:“沒必要,左右我和他的恩怨深了,也不差這麽一次兩次。”

正在主仆兩個說話的當口,馬車戛然而停。

外頭傳來陣腳踏雪地的咯吱聲,輕快而有節奏,不多時,傳來侍衛低沉的聲音:“殿下,裴提督過來給您請安了。”

春願蹙眉,沖銜珠搖了搖頭。

銜珠立馬轉頭高聲道:“殿下身子不適,無事,提督便請退下吧。”

“有事。”

裴肆清冷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不會叨擾殿下太久,幾句話的功夫。”

春願不想看見這條毒蛇,索性閉上了眼。

“殿下。”銜珠湊近了公主,悄聲道:“這廝是出了名的陰狠,再說他今兒奉了大娘娘懿旨來的,咱們眼瞅著要去慈寧宮,吃罪不起哪。”

春願心裏一陣煩,努了努下巴。

銜珠會意,跪行到車口,素手掀起厚重的車簾。

“小臣給殿下請安。”

裴肆依著禮,恭敬給春願行了一禮,他左右看了圈:“小臣有件要緊事要同殿下說,不遠處有個清靜茶寮,勞請殿下移步……”

“有什麽事,你就站那裏說。”春願搓了搓發涼的胳膊,語氣中含著明顯拒絕的意思。

裴肆早都料到她的冷漠和防備,再次行了一禮,給身後打了個手勢,立馬有個年輕內官踏著小碎步弓腰上前來,趴在雪地裏。

裴肆直接踩著這太監的背,上了馬車,緊著給阿余使了個眼色,阿余甩了下拂塵,讓車駕啟程,馬車四周護行了數個馭戎監的太監,這架勢,似乎防止人湊近偷聽。

“誰讓你上來的!”春願驚得坐直了,手爐都掉了,骨碌碌順著她的小腿滑下,落在腳邊,銅蓋子磕開了,從裏頭滾出兩塊將熄未熄的銀絲炭,頓時將她的裙腳燎出兩個小洞。

“小臣是閹人,侍奉陛下娘娘的內官,殿下無需如此忌諱。”

裴肆面不改色地赤手將那兩塊炭撚起,安放在手爐裏,不緊不慢地扣好銅蓋子,俯身用袖子擦滅春願那已經燎起火星子的裙擺,然後將手爐遞到銜珠手裏,淡淡說了句“當心些”,全程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頓。

春願身子不禁往後縮,後背緊緊貼在軟靠上,掃了眼裴肆,他這會兒側身而坐,手隨意擱在腿面上,指尖明顯被燙紅了,但這人一臉的平靜,甚至唇角仍浮著抹淺笑,仿佛根本沒有痛覺般。

可怕的不像人。

而銜珠很是畏懼此人,垂下頭,往她身邊靠,叱道:“你放肆,快下馬車!仔細我告給陛下!”

馬車並不大,三個人就顯得有些狹窄局促了。

裴肆並不搭理銜珠,淡漠開口:“銜珠姑娘可否下車,本督有話要單獨和殿下說。”

“你有什麽話見不得人?”春願隱在袖中的手捏住拳頭。

裴肆笑笑,倒也沒強求讓銜珠離開,他松了松卡在脖子上的銀狐領,輕咳了聲:“小臣今兒是奉大娘娘的懿旨過來的,在莊子裏言語上對殿下多有冒犯,還請您恕罪。”

春願假笑:“提督未免太小心了,這沒什麽。”

這權閹越恭敬,她就越緊張,過去她就是誤以為他恭敬和善,以至於吃了好大的虧。

春願揉了下發痛的太陽穴,下逐客令:“我頭有些疼……”

話還未說完,就被裴肆打斷:“周家到底和太後娘娘沾點親、帶點故,這兩日雲氏去慈寧宮訴苦,再加上頭先鳴芳苑草場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太後多少有些生氣,今早還宣了陛下過去訓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