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方才,是做夢了?

忙完周予安這頭,裴肆乘馬車匆匆回了京都,緊著換洗了通,便去了公主府。

他上次就跟公主府的管家約好了,每月的初五、十五來探望霧蘭,不用遞帖子、不用叩拜、不必告知,自行從角門那邊進來,探望一盞茶左右的時間,請自行離去,莫要驚擾旁人。

裴肆知道霧蘭早都在小院裏等著他了,為表敬重,他得先照例去叩拜長樂公主。

他帶著阿余,由府內管事領著往花園去了。

離得老遠,裴肆就聽見陣歡快的琵琶聲,還有女孩子們的嬉笑鼓掌聲。他行在鵝卵石小徑上,循著聲音而去,手撥開垂落下來的一叢花樹枝,眼前豁然開朗。

此時正值傍晚,夕陽將雲煙染紅,池中栽種了粉白荷花,蜻蜓上下翻飛,時而停在荷葉上,時而落在花心中,園子裏更是綻放了芍藥、牡丹和月季等名花,漂亮的鳳尾蝴蝶穿梭期間。

小丫鬟們或捧著食餌去喂鯉魚、或去撲蝶、或踢毽子玩兒,也有幾個嬤嬤和大丫鬟安靜侍立在長樂公主身側。

裴肆眯住眼仔細瞧。

她坐在張滕皮圓凳上,穿著藕粉色寬袖薄紗衣,內裏是條岫色抹胸,傍晚依舊很熱,她頭發高高挽成髻,但並未戴什麽項鏈、耳環和鐲子,只簪了朵半開的粉色芍藥。

在她旁邊坐了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是個樂師,也抱了把燒槽琵琶。

聽聞她最近在讀王昌齡的詩,很喜歡詩中的蒼涼壯闊,於是選了個樂師,商量著排了首琵琶曲,曲子歡快中帶著些憂愁,有一些胡風的味道。

顯然,她的技藝並不純熟,有些跟不上樂師的節律,甚至彈錯了好幾個音。

但她並未停下,錯也愉悅地彈下去,時不時與樂師互望交流。而在不遠處,那個銜珠手裏拿了只牡丹花,隨著樂曲跳舞,那女子腰肢纖細柔軟,舞姿妙曼。

眾人的目光幾乎都被美艷的銜珠吸引去了,但裴肆卻只盯著春願。

她彈到興起時,甚至身子會前後揚。

裴肆不禁想起數月前第一次見這女人。

她從前是卑微的奴婢,就像將將飛進百花園的麻雀,雖穿著華服,可周身透著股不合群的土氣,眼睛裏含著畏縮憂郁,瘦得一陣風能吹倒似的。

可現在,她明顯開朗了很多,人也豐滿盈潤了許多,她並不會刻意張揚美貌,可一顰一笑都能恃美行兇。

這女人在留芳縣時毫不猶豫地將楊朝臨挫骨揚灰,算算,她才十七八歲,心可真夠狠的。

裴肆不禁想起之前在街上和普雲寺的遇見的事,她很會裝瘋賣傻,是有幾分聰明。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冒著殺頭的風險假扮公主。

是貪慕虛榮和權勢?有可能,她卑微窮困了小半生,有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怎麽會不願意?

是報恩?唐慎鈺替她殺了楊朝臨夫婦,她獻出身子和忠誠?

還是因為鐘情於唐慎鈺?

如果是這樣,那這女人可真夠蠢的,和褚流緒一樣蠢。

裴肆嗤笑了聲,如果他是唐慎鈺,一旦用這女人達成目的,這個目的或是升官、或是交差,亦或是黨爭勝利。

達成後,他會毫不猶豫地讓這枚棋子死的無聲無息。

可唐慎鈺竟然選擇和她成親,兩個人徹底綁死在一起。

為什麽?是更好的控制這女人?還是因為成親方便滅口?

總不至於真愛上了吧。

裴肆可不信。

對於他和唐慎鈺這樣的高官顯貴,力爭上遊和排除異己才是永恒的,喜歡和愛這種東西,是虛無縹緲的,並不劃算的。

正在此時,侍立在春願身側的邵俞發現了裴肆,揮了下拂塵,驚呼道:“呦,這不是裴提督麽。”

琵琶聲戛然而止,舞蹈和玩樂也都停了。

春願扭頭看去,恰好與裴肆四目相對。

她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把琵琶交給樂師,整了下寬袖,略挪了挪身,盡量背對著裴肆,她揉著發疼的手指,低頭尋找小耗子,發現那小搗蛋這會兒正抱著朵牡丹花在撕咬,發現了前主人,跟狗似的,撒歡兒地迎了上去。

裴肆早都習慣了她的漠視和防備,毫不在意地笑笑,俯身抱起沉甸甸的小耗子,大步走上前去,偏就走到她面前,躬身見禮:“小臣給殿下請安。”

春願不冷不熱地嗯了聲,懶懶擡眼,見裴肆的心腹阿余拎著兩個食盒,其中一個大的食盒上用金漆描畫了蘭草,應當是拿給霧蘭的。

“來看霧蘭?”春願問。

“是。”裴肆笑道:“今兒是初五,得了一尾深海魚,做了羹給她送來。”

“哦,有心了。”春願將落在腿面上的花瓣拂去,“其實提督不必親自來,叫下人送來也行。”

裴肆莞爾:“當初講好了每月探望她兩次,小臣謹記在心。”

春願心裏總不安,從前怎不見他來的這樣勤,又在打什麽壞主意?她淡淡道:“聽說你事忙,倒不必這麽刻板,每個月探望一次就夠了。其實你若是實在顧不上,讓霧蘭寫信給你報平安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