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投喂

阿凍並不知道,自己汙染物的身份在唐意眼中已經暴露無遺。

他對這個新世界的認識少得可憐,目前基本還是靠的別人科普,以為只有儀器才能檢查出變異程度,平日裏裝得夠像就可以蒙混過關。

這條道理在大多數情況下也確實適用,但唐意是例外的。

如果換做夜嵐城的其他任何一人站在這裏,哪怕是那些經驗老道的雇傭兵或守衛員,第一印象都只會認為阿凍是普通的貓咪幼崽。

畢竟按照目前的普遍觀點,物種在轉變為汙染物以後,必定會發生顯著的外觀異變。也有極少數能夠擬態的個體,但通常都存在某些方面的明顯破綻,不像阿凍這樣完美變化,徹頭徹尾就是只貓。

不過唐意在見到阿凍的第一眼時,就已經知道他是汙染物了。

自從七歲那年開始,他便能夠清楚感知到來自汙染物的獨特“聲音”。那是帶有強烈侵略性的雜亂噪音,橫沖直撞闖入腦海,每一下都化作重錘,無情打擊在他小小的心臟上。

他曾經為此痛苦、發狂,求死而不得,但是到了現在,一切早已變為習慣。

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世界就該充斥這樣難聽的噪音,這反而是他活著的證明。

不過就算再怎麽習慣,汙染物的聲音也總能引起他的不愉快。就像是門外有人不斷抄起家夥摔打狠砸,鍋碗瓢盆,木桌椅凳,甚至是金屬刀具與機關槍械,充斥著永無止盡的暴力與癲狂。

唐意垂著眸,看向扒著自己褲腿的小貓。

出乎意料的是,這家夥的音律竟然是前所未見的溫和,不急不緩,彬彬有禮,如同友善的訪客在屋檐下輕叩門扉。

白天撿到的那只貓形汙染物,好像也是類似感覺?

他回想起自己當時站在籠邊,打量著裏頭打盹的蒲公英球,當時決定暫時放過對方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那聽著還有幾分和諧韻律的聲音,讓他的煩躁情緒出奇地平靜不少。

唐意將阿凍提了起來,問道:“你從哪裏來?”

阿凍當然不能回答,他還記得自己偽裝的是一只普通小動物,於是繼續虛弱地喵了兩聲,眼神濕漉漉的,盡顯可憐弱小無助——換句話說就是求投喂。

他已經聞到了那個紙包裝裏傳出的香氣,那必須是某種人間美味!

唐意也沒有指望得到聽見回答的聲音,只是心裏突然浮現出一個猜想,於是他帶著新撿到的小貓崽,開門而入,徑直向地下室走去。

燈亮以後,一切如常。

可是籠子裏卻什麽都沒有了。

甚至連一根貓毛都沒有留下,幹幹凈凈,仿佛那只蒲公英貓根本不曾存在過。

唐意古怪的眼神落在了阿凍身上,說道:“你是怎麽逃出去的?”

阿凍瞪著無辜的藍色眼珠子,表示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唐意:“你能夠擬態?”

他雖然是在提問,語氣卻聽著已經八九成肯定。阿凍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只能繼續裝無辜,同時意思意思掙紮幾下,讓唐意注意看看自己和先前的蒲公英有什麽不同。

唐意回到一樓,連接終端,查看屋裏的監控攝像。

阿凍老實待在唐意的手裏,看著多個窗口畫面打開,將他逃亡的全過程記錄播放出來,心中直呼好險。

他最開始確實沒有想到監控的存在。

一方面是因為他自己並過去沒有在家裏裝監控的習慣,潛意識裏認為唐意也不會;另一方面則是他光顧著集中精力鉆出籠子,無暇顧及別的事情。

直到去到了屋子外邊,他才猛然意識到這個情況,後來仔細觀察一陣,果然發現了藏在角落裏的隱秘攝像頭。

本來有監控攝像也沒什麽問題,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再變個樣子混入人群中。

可阿凍很快想到自己在人形狀態下容易控制不住,一旦露出破綻,肯定會被驅逐出城。但如果不與其他人接觸,他又不可能賺得了錢,也就吃不上正常人的食物,更沒有住的地方。

出去溜達一圈,讓阿凍越發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臨近傍晚時,各家各戶亮起了燈,他走在街道上,看行人來往匆匆,眼巴巴聞著面食的香氣撲鼻而來,實在饞得不行,體內都冒起了饑餓的泡泡。

然而絕大多數人的生活並不富裕,對於路上見到的流浪貓,即便是心生同情,也沒有余力去分點食物給他吃。

阿凍只好打道回府。

早些時候在唐意家門口,有只貓型汙染物偷襲了他,混亂中他吞吃了對方的部分毛發與血肉組織,隨即發現可以變成對方的樣子。

那家夥確實長得很像一只貓。

除了增生的脊椎骨刺從後背長出,彎刀般的獠牙突破上唇暴露在外,別的地方都和一只貓沒什麽不同。

阿凍擬態成那家夥的模樣,又對著水面照鏡子,把不友好的獠牙和骨刺摘掉,然後“偶然”躺到了唐意家門口的台階上,等著青年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