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生不逢時

任戰微微蹙眉,卻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改姓啦,怎麽不姓倪?”

泥鰍低著頭,過了半晌才道:“我……我想叫你阿爸,可以嗎?”

他擡起頭,明亮的小眼睛裏閃爍著希冀,顯是極盼望任戰能答應。

任戰沒有立刻說好。他走過去,輕輕摸了摸泥鰍的頭,柔聲道:“你可以叫我阿爸,我也會對別人說起你是我的兒子。以後,你若能和鄔秀和平相處,我還歡迎你住到我們家來。”

他頓了頓,“只是我希望你還是保留倪這個姓。不是我不要你,只是我怕改了姓,以後你阿媽回來找不到你。”

泥鰍低低道:“我不用留什麽姓,我阿媽不會回來的,她把我送給大師父,就不會再要我了。”

他看任戰仍猶豫不決,突然從脖子上摘了一根紅繩下來。“阿……阿爸你看,這是我阿媽留給我的金鎖片,這上面就有一個任字,說明我和阿爸有緣。”

那根紅繩上確然系了一塊金鎖片,正面畫的三月細雨,湖光浩渺,漫天蓮葉和獨行小舟,背面卻只有一句詩“一蓑煙雨任平生”。

任戰啞然。

人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同樣,愛也總是在冥冥中接力傳遞。這塊金鎖片,他真是再熟悉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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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玄月鎮,倪家。

萬財嬸托著後腰,艱難地從床上起來,腳剛落地,腹中又是一陣強烈宮縮,痛得她臉色一白,幾乎就要栽倒在地。

昨天夜裏就開始疼,但一直斷斷續續,直到天亮時分,宮縮一下密集起來,絞得她直抽冷氣兒。

她扶著床沿,彎腰抱緊肚子,待緩過來這一陣兒,便咬著牙,開始收拾上醫院要用的東西。

家裏空空蕩蕩,男人又是好幾天沒有回來,不知是在哪裏爛賭,還是又喝醉了不省人事。萬財嬸巴不得他不要回來。這種禽獸,淫-蟲上來就是給他一條母狗,他也照幹不誤。她自嘲淒笑,自己如今這身子,他要再幹,恐怕就是一屍兩命。

她不敢多耽擱,趁著宮縮的間隙趕緊給自己找了幾件替換衣服,和縫好的寶寶衣、洗漱用品一起裝進一個旅行袋裏。這幾個月,她瞞著倪萬財存了一筆生產的錢,偷偷藏在碗櫥裏,正要打開碗櫥的門,肚子裏又是刀絞一般。

“啊……”手裏的袋子落地,她禁不住兩手抱著肚子,呻吟出聲。

哐當,倪萬財破門而入。

“死女人,又要偷吃什麽!”他喝了酒,蠟黃的臉上泛著紅光,毫沒分寸地把老婆拽到自己跟前。

“萬財,你松手啊!”萬財嬸已沒力氣罵他,宮縮一次比一次強烈,痛得她身子都直不起來,虛弱喘息道,“你快送我去醫院,孩子……要出來了!”

“你……你要生了?”倪萬財瞧她不像裝的,酒也被嚇醒,“這麽快!預產期到了?”

“前天……就……啊啊!”她話說到一半,又被一陣劇烈的宮縮打斷,遏制不住地高聲尖叫起來,“快去碗櫥裏拿錢,上……上醫院!”

倪萬財心虛地望了碗櫥一眼,不但沒動,反而放開她,往後縮了兩步。

萬財嬸早已痛到沒了力氣,男人手一放,她便整個兒坐倒在發黑的水泥地上,一邊喘氣,一邊不停催促,“就在……第二層,那個放腌菜的黑……黑色茶缸下面,有八百塊錢。萬財,你快些,我呃……好痛啊!”

倪萬財身子僵硬,囁嚅道:“他們說鎮上新開了發廊,我就拿去玩了兩把……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生了。”

他話未說完,萬財嬸突然一聲極駭人的尖叫,高亢淒厲的聲音完全淹沒了男人無恥的句子。倪萬財嚇了一跳,看到自己的老婆就這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體瘦如骷髏,肚腹高聳。

一股鮮血從她的褲襠裏洇出,很快染紅了褲子,血色順著冰涼的地面蜿蜒,一直流到他的腳下。

“啊啊啊啊!”萬財嬸痛得慘叫。

她臉色白得像死人,滿臉冷汗,頭發一綹一綹的,全部濕噠噠黏在慘白的臉上。她像是已經看不見他,眼睛空洞地盯著臟得發黑的天花板,張大的嘴巴裏擠碎了呻吟。

她無助地躺在自己的血水裏,隨每一陣宮縮來臨,那幾乎被榨幹的身體便絕望挺起,嘶嘶地吼叫一聲,又絕望倒下

倪萬財突然害怕起來。他像是不認識自己的老婆了一樣,他甚至不能分辨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東西,她究竟是人,還是一只躺在馬廄裏分娩的母馬。

這個膽小如鼠,一輩子只會在他身下求饒的女人,她淒厲的叫喊聲聽起來如此恐怖,就像是瘋狂的笑聲。

她……她笑什麽?這個蠢婆娘,都這麽痛了,她還笑得出來?有什麽好笑的!

他被她笑得怕極了。他覺得自己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她每笑一聲,下面就會有更多的血噴出來,她卻像是完全沒感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