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遠過萬水千山

任戰最後那句話很沉重,鄔秀不知該如何接口。

通過手機相識兩天,但鄔秀已有感覺,任戰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最欣賞的那種男孩子。正直、善良、有擔當,走到哪裏都是熠熠生輝的小太陽。

他還是警察,多麽崇高又充滿正能量的職業。

可剛才那句,卻讓鄔秀聽出了他背後似乎還有著這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像是一個巨大的傷口藏在心裏,至今都沒有結痂。

每當夜深人靜,他脫下光鮮灑脫的外衣,那個傷口就會掙裂,所有腐肉、鮮血和森森白骨都會暴露出來,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鄔秀莫名感到心痛。

她突然有種強烈沖動,想幫助他擺脫那種折磨,讓他快樂起來,就像自己這樣,真正的快樂,真正的大笑。

可自己離開他有七年啊。這不是萬水千山,我晝跋夜涉就能趕到的;也不是我耐下心來等待,等個幾年就能等到的。

我們跨越了七年的時差,除了發短信,永遠都見不到彼此。

剛剛還沉浸在浪漫裏的她一下又落寞起來。咬著唇,惆悵難抑。

“任戰,你是有什麽不開心的過去嗎?我也許幫不上忙,但至少我能像個朋友一樣靜靜聆聽。”

這一晚,再也沒有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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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戰半蹲在地上。

卷起褲管,膝蓋上的傷疤像一條醜陋的蜈蚣張牙舞爪,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仍無比猙獰。疤痕紅到發亮,發出邪惡的暗紅色的光,像是一道詛咒要掙脫出束縛,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真實的樣子。

任戰摸向胸口掛著的口笛,緊緊攥住,身體因為痛苦而微微顫抖。

鄔秀問他有沒有什麽不開心的過去,她說她可以作為一個朋友靜靜聆聽。

呵呵,鄔秀她怎麽會明白?她那樣單純美好的女孩,如果知道他有那樣的過去,怕是再也不會和他做朋友了吧。

院子裏,老鴨子吃多了,正踱步消食。

“鴨公公,你見過這裏原來的主人嗎?”任戰把老鴨抱在懷裏,輕輕撫摸,“她長什麽樣子?是不是很漂亮,很溫柔?她有沒有跟你提過我,說交了一個從未見面的朋友?”

老鴨撲棱翅膀,不耐煩地嘎嘎大叫。

“把它放下!”一個聲音冷冷道。

院門被打開,袁帥和老鄔站在門口,像是剛從醫院回來。老鄔被醫生強行勒令洗了澡,就像被剝了層皮似的白到刺眼,但仍舊是縮在一件巨大的衛衣裏,清瘦的臉孔比巴掌還小,沒有任何血色,只有一雙大眼睛警惕且空洞地望著你。

任戰嚇一跳。他覺得某種角度看去,老鄔就像一具白生生的骷髏。

“你們回來了?我以為要住院。”任戰道。

“是要住院,老鄔不肯。明天我再陪她去掛水。”袁帥瞪著通紅的眼,打著哈欠道。

“你回去吧。我不用人陪,也不用看醫生。”老鄔冷冷道,走到任戰身邊,抱起鴨子。

鴨子和她很親,一見她就急著往她懷裏跳。而她的身體也確實糟透了,連只鴨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接到手裏身子便微微一晃。

任戰伸手欲扶,卻又想到她不能有肢體接觸的怪癖,手便堪堪僵在空中。

老鄔冷笑一聲,徑直回房。

“老鄔她只是累了。”袁帥解釋道。

他對自己被晾在門外的待遇習以為常,從包裏拿出兩張皺巴巴的紙,撕下一張交到任戰手裏,“前面忘了給你。這個一式兩份,你簽了字自己拿一份留底,另一份我替老鄔收著,她這人不愛管這些細賬。”

“這是什麽?”任戰看到袁帥遞過來的不止合同,還有三百塊錢。

“租房合同。”

“那這錢又是?”任戰迷茫道。

“給你你就拿著,啰嗦什麽!”袁帥塞了根煙在嘴裏,點著了,含混不清道:“你來我們鎮上實習,沒有宿舍,但組織上能報銷房租。你出兩百,我合同上寫五百,這樣老鄔就能多掙點。

你也看到了,她現在這樣子根本沒法工作。但她脾氣犟,從來都不肯要我的錢,連看個病都要自己掏口袋,我也是沒辦法。”

任戰似乎懂了。

“你的意思是,實際房租只有兩百,你騙老鄔收下五百,這中間其實有三百是你個人貼補她的?”

“死衰仔!”袁帥擡腿便是一腳,“你管我貼不貼補,你自己不吃虧就好了,弄那麽清楚幹嘛!讀書仔就是死腦筋,我回去睡覺了!”

他罵罵咧咧離開。

任戰望著他在月色下的背影。

原來是這樣。袁帥並沒有坑自己,也沒想多貪公家一分錢。那份五百的租房合同不過是寫給老鄔看的,他瞞著老鄔自掏腰包,就為了讓她能過得再好一點。

這兩人究竟是什麽樣的關系?袁帥對老鄔的關心絕不是結對幫困那麽簡單,甚至遠超過一般朋友。而這個貧病交迫、粗魯油膩的老鄔,她又有著什麽樣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