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安知魚樂

裴琰一襲淡青色紗袍,俊面含笑,帶著一大群隨從,負手悠悠走近,道:“我明日就要回長風山莊,今日無事,聽安澄說子明出來釣魚,來湊個熱鬧。”

他瞄了江慈一眼,未再說話。隨從們搬過藤椅,鋪上軟墊,又有人奉上香茶,替裴琰將香餌裝上釣鉤,裴琰揮手令眾隨從退入林中,大喇喇在椅中坐下,將釣線投入水中。

江慈見他所坐位置隔自己極近,撇了撇嘴,提起釣杆轉到崔亮另一邊坐下,將釣線投入水中,專心望著湖面。

不多時,湖面水泡微冒,崔亮的釣線一沉,江慈看得清楚,連拍崔亮的肩頭:“有了,有了!”崔亮微微一笑,待那釣線再沉幾分,猛然起手,釣上來一尾三寸來長的小鯽魚。

江慈眉花眼笑,將小鯽魚從釣鉤上取下,放入竹簍中,回身間見自己的釣杆正向湖中滑去,忙撲上去抓住,用力一提,竟釣上一條尺許的大草魚。她手忙腳亂地將那尾草魚取下,草魚甚是生猛,在她手中不停跳躍,江慈好不容易才將草魚塞入竹簍中,與崔亮相視而笑。

江慈瞟了一下那邊的裴琰,只見他意態悠閑,靠在藤椅中,釣杆斜斜地放著,不急不燥,雙眼微眯,不象釣魚,倒似來這山野間曬太陽的,她微哼一聲,坐回原處。

快近午時,江慈與崔亮二人收獲頗豐,眼見竹簍將滿,江慈笑道:“崔大哥,我們今天中午在這山上烤魚吃,好不好?”

崔亮點頭:“也好,反正現在回城也過了午飯時分,我倒是很久沒有吃過烤魚,正有些嘴饞。”他轉頭道:“相爺沒事的話,和我們一起吧。”

裴琰慢慢收起釣杆,取下一尾小魚,悠悠道:“那得看江姑娘手藝如何。”

江慈微惱,向崔亮道:“我去撿些柴禾來。”將釣杆一放,向林間奔去。

望著她靈動的身影消失在林邊,崔亮方將視線收回,轉頭見裴琰也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同一方向,輕聲道:“相爺,小慈本就不是富貴中人,她應該生活在這山野之間,您還是將她放了吧。我自會―――”

裴琰收回目光,微笑道:“不是我現在不想放她,實是那星月教主一日不除,她便仍有性命之憂,毒我可以替她解,也不會再讓她服侍你,但人,是不能放的。”

崔亮輕嘆一聲,不再說話。裴琰再將釣線投入湖中,道:“我還要謝謝子明,你說的那‘沉脈草’果然靈效,能讓我真氣有一個時辰的衰退,讓皇上以為我真的受了嚴重的內傷。”

“皇上準了相爺的辭呈了?”

裴琰一笑:“他倒是想準,可又怕無人制著莊王,便放了我半年的假。也好,我正有些累,想回長風山莊休養一段時日,只是許多事,得拜托子明了。”

崔亮沉默片刻,輕聲道:“相爺放心,各處奏章,我會留意的。”

二人正說話間,湖對面的林子裏傳來一陣如黃鸝鳥般的歌聲。二人擡眼望去,只見江慈正爬上一棵大樹,伸手去摘樹上的果子,她的歌聲婉轉清亮,悠揚明凈,越過湖面,在山野之間回響:

“天連水,水接天;

霧鎖山,山披霧;

雪發曾紅顏,紅顏不堪老;

白頭曾年少,少年定白首;

識人間如戲,歲月如夢;

莫若乘風歸去,看青山隱隱,流水迢迢,江海寄余生。”

裴琰與崔亮望著樹間那個靈巧的身影,聽著這如山泉水般純凈的歌聲,俱各沉默。良久,裴琰笑了笑:“我明天回長風山莊,江姑娘得我和一起回去才行。”

崔亮猛然轉頭,望著裴琰。

裴琰微笑道:“一來我收到消息,星月教主可能會去武林大會,得快點讓江姑娘聽聲認人,把這事給了結了,她才無性命之憂;二來,她所中之毒,解藥得用長風山莊後的寶清泉水送服,方才有效。”

崔亮曾聽聞長風山莊獨門毒藥的獨到性,倒也非裴琰胡說,遂輕輕點了點頭:“我替小慈謝過相爺。”

裴琰一笑:“這事,是我錯在先,不該脅迫她服侍於你。子明放心,解毒認人之後,她若是想回到京城,我自會將她帶回來,她若是想回鄧家寨,我也會放她走的。”

說話間,江慈一手抱著把枯枝,一手用衣襟兜住些野果沿著湖邊走了回來。

裴琰望著她漸漸走近的身影,微笑道:“子明這回肯為了江姑娘回來,倒是出乎我意料。”

崔亮唇邊帶上一抹苦澀,怔怔地望著江慈,良久方輕聲道:“是我有愧於她,我枉稱男子漢大丈夫,其實,不論心地、為人和胸襟,都及不上她十分之一。”

裴琰點了點頭:“我也未想到,她竟在你面前未露絲毫風聲,讓我真以為子明是心狠之人,不顧她的性命而偷偷溜走。”

“那日我借機探了一下你的脈,知你並沒有受傷。我以為她一無關緊要的鄉野丫頭,我走後,你自會將她放了的。”崔亮目光凝在漸行漸近的江慈身上,悵然道: “她不但未露絲毫風聲,還活得這般自在豁達,她心地慈善,純真潔凈,比我們這些七尺男兒,還要強上幾分。她不象是我們塵世中人,倒象是這山間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