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第4/24頁)

什麽叫做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就是!蜜姐格言不會錯。若是從前,逢春周源這種普通平常人家的故事,蜜姐肯定不管。從前街坊鄰居的婚喪嫁娶蜜姐夫婦只砸大紅包就足夠。從前蜜姐數錢都數得手發酸,忙不過來呢,肯拿出時間應酬交際的,都是工商稅務城管黑白兩道有用場的人物。現在蜜姐就不一樣了。蜜姐現在看人家夫妻心裏都是愛惜,覺得世上男男女女滿大街的人偏就你倆做了夫妻,這就是不易!別看天天平常日子過得生厭,其實聚散都在眨眼間,一個散夥就是永遠。因此蜜姐唯願逢春周源小兩口和好。逢春要來把蜜姐擦鞋店當個平台激將激將周源,蜜姐也答應了。年紀慢慢長起來,又經歷種種世故變化,蜜姐逐漸變成了一個刀子嘴豆腐心。

心再軟,蜜姐都不可能放棄她的底線。蜜姐做事情,絕對有譜。否則,她就不是今天的蜜姐。

三十分鐘了!逢春還撅著她的小屁股,陀螺一樣勤奮旋轉,那雙戴著乳色醫用橡膠手套的手,圍繞那雙精致的黑皮鞋這麽摩挲那麽摩挲,是像花朵那樣看得見的綻開。逢春中了邪。

7

沒錯,逢春今天確是中邪了。

只是逢春的中邪,她自己都無辦法,也無可猜想,是命中注定,從老遠老遠的地方就開始,逶逶迤迤指向今天。

這是今天的早晨。逢春在睡懶覺。周源是早就經常夜宿朋友家了。兒子交給父母去帶了。逢春的早晨就是睡懶覺。但大城市沒有早晨。早晨人馬都擁擠在路上,無數車輛的煙塵氣與無數早點攤子的煙塵氣交織在一起,把晨時的輕霧攪得渾濁滯重,充斥在水泄不通的高樓大廈與商鋪之間,太陽是如此虛弱和模糊。在漢口最繁華的中山大道水塔街這一帶,每天早晨,就連前進五路路邊的那座公廁,都比太陽重要,附近幾個裏分,有多少人起床就奔過來,盯著它,排隊,擁擠,要解決早晨十萬火急的排泄問題。這座公廁歷史悠久到好幾十年了,好幾十年裏水塔街早晨的太陽就硬是沒有這座廁所重要。待人上過了廁所,魂魄才回來,才回家洗漱,再去路邊早點攤子吃熱幹面。熱幹面配雞蛋米酒;熱幹面配清米酒;熱幹面加一只面窩配雞蛋米酒;熱幹面加一根油條再配清米酒;這是武漢人圍繞熱幹面的種種絕配。不是武漢人吃熱幹面也輕易吃不出好來,美食也是環肥燕瘦的。武漢人為吃到一口正宗熱幹面配一碗米酒,可以跑很遠的路。逢春是,蜜姐自然也是,水塔街許多居民都是。武漢人性格裏的熱烈火暴和倔強,一旦被惹起來,就會不顧一切。只是過個早,就有可能開車去,打的去,騎自行車去,步行去,什麽方式都有,總之就是要去。等熱幹面吃到口裏,差不多就是午餐了。武漢這種大城市,就是這樣愈發地沒有早晨了。無論大商廈大摩爾還是小店鋪大排档,上午九點開門也好十點開門也罷,都只是先做熱身,真正顧客魚貫而來,那都是從中午開始。城市的午飯就是一個便餐。一只盒飯就十余口飯,幾筷子菜,一口湯,頂個饑就行,不要飽的,飽了犯困,生意做不起興頭。午後開始,無數行人從城市各個角落每條道路匯聚到大街,之後就是川流不息川流不息川流不息。隨著太陽一點點偏西,陽光一點點通透起來,晚霞鋪排得恣肆汪洋艷麗嬌蠻,夕陽也就借勢橫刀立馬,把那明凈煌亮的光線射向城市,穿透所有玻璃,大商廈與小商鋪,一律平添洋洋喜氣。即便陌生的人臉對人臉,也皆有光。繁華大街的黃金時段到來了!

逢春中午十二點上班。中午十二點是城市興奮的起點。凡被蜜姐要求十二點上班的,都是能幹人。逢春上工才三個月,一躍成為專業骨幹,逢春自己想想都要苦笑。逢春現在騎虎難下,唯有苦笑。事到如今,逢春不知道怎麽辦。逢春只知道她一氣之下來求蜜姐,人家蜜姐一口答應了她,也把醜話都說前頭了,逢春就沒有什麽退路。蜜姐是做過百萬富翁的人物,手面大方闊氣在水塔街家喻戶曉,人人都得過她的好處,逢春結婚也是得了賀喜大紅包的,逢春不可以拿她開玩笑。更加上蜜姐後來的不幸,宋江濤患癌病去世人財兩空,最後只得回到自己家門口開一擦鞋小店,逢春就更不能不仗義了。反正先咬牙在蜜姐這裏好好做,一口氣做下去再說。現在逢春打掉了牙得往自己肚裏吞。周源不要臉,她要!

逢春懶覺睡醒,就眼皮跳。洗臉時,她特意用熱毛巾敷了一下子,還是跳。在巷子口吃熱幹面,也不停地跳。眼皮跳得逢春心煩。等走進蜜姐擦鞋店,不跳了。她本來想問問蜜姐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禍,還是左眼跳禍右眼跳財,待到出口,又一個轉念:不可以問的!逢春想,問清楚了都添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