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羽翼
因第二天清明要去安陵園看喬白羽,傍晚,喬陸生在面館的鐵卷門上貼了一張“家事,休業一天”的牌子,早早收了工。夫妻倆去醫院邊買了長香紙錢等祭祀用品,並帶回一束素雅的黃白菊花——花束很大,包裝很精美,看起來不便宜。
那天李芳好回家後早早洗了澡,整理完第二天上墳用的東西就進了房間。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喬青羽走出隔間,看到喬陸生攤在沙發上,剛剛按下了電視機的遙控器。
“青青去洗澡吧。”
“爸,”喬青羽走去沙發坐下了,“今天怎麽買了這麽大一束花?”
喬陸生木然盯著電視:“哦,你媽要買。”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她要買就買咯,”喬陸生責怪地看了喬青羽一眼,把手裏的遙控器放下,“青青啊,爸問你一件事。”
喬青羽不禁坐直了身體。
“就是你跟你們班那個同學,他爸是省一醫院院長的,那個男同學,”喬陸生邊沉思邊說,“到底有沒有什麽?”
“沒有什麽。”
“真的?”喬陸生皺著眉,“你媽說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這個,她說那孩子不好對付,怕你被他騙走……我勸她說咱青青心如明鏡呢,就算跟他有過幾次接觸,估計也是因為他爸是省一的,想從他那裏知道小白的事……是不是的啊?”
“是,”喬青羽點頭,“是。”
喬陸生松了口氣:“你啊,哎。”
“姐姐的事我現在都知道了,”喬青羽頓了頓,加上兩個字,“全部。”
“嗯。”
“爸爸媽媽之前在醫院很煎熬吧,”喬青羽輕聲細語,想象著父母目睹喬白羽生命在自己眼皮下迅速流逝的那種無望,“姐姐怎麽走的,是不是連爺爺奶奶都沒告訴?”
“不敢說啊。”喬陸生嘆了口氣。
“姐姐是在維愛醫院……”喬青羽沒把“喝農藥”三個字說出口,停了停繼續說:“然後轉院到省一的對不對?”
“哎,跟維愛打官司,就是覺得他們醫院怎麽沒有及時發現嘛,”喬陸生說,“早一點,你姐就多一分希望啊……不過話說回來,誰想得到小白會……說病死都被人說三道四了,哎……你媽跟我當時在醫院那個苦啊,錢也不夠,你姐嘛,又一心求死……醫院明說救不過來,讓我們帶你姐回家,你媽都瘋了啊,鬧到院長那裏,在院長辦公室裏哭得稀裏嘩啦求醫院救人啊……”
說著,喬陸生低頭用手抹了把臉。
“不說了爸,”喬青羽把手搭上喬陸生的肩,“都過去了,不說了。”
“嗯,不說了,都過去了,現在都走出來了。”
“爸,”喬青羽嚴肅地搖了搖頭,“媽媽沒有走出來。”
喬陸生看向喬青羽,眼角還泛著淚花。
“我知道媽媽在姐姐離開時差點跳樓,去年八月在老家跳下了水庫,”喬青羽極其認真地說,“這一個多月來,她說的話……就像剛才你說她最放心不下的……為什麽是最放心不下呢?爸爸,你不覺得這樣說話很奇怪嗎?”
喬陸生眉頭鎖了起來,似被說動了,又似乎有些心虛。
“她以前也會說要死要死……”
“所以以前她真的試圖尋死,不是開玩笑,”喬青羽加重語氣的同時,鼻頭酸了,“爸爸,我們幫幫媽媽吧。”
“誰不想幫啊,我也想讓她高興啊,”喬陸生嘆氣道,“問題是這日子就這樣過,怎麽幫啊……”
“我來幫。”
喬陸生苦笑著搖頭:“你管好自己的學習,高考考好,你媽媽就高興了。”
我怕媽媽撐不到我高考的那天——喬青羽想著,沒有說出口。墻角那束與這個簡樸之家格格不入的奢侈菊花,在她看來就是某種可怕的暗示。入睡前她照例提醒喬陸生檢查安眠藥的劑量,自己進入隔間關上門後,卻久久沒有上床。
像記知識要點般,她在紙上寫下了自己想對李芳好說的重點,理性地分析了姐姐的悲劇和家庭承受的苦痛,感性地表達了自己對媽媽的關心和依賴,又跳脫出來寫下生命的意義,借用了樂凡老師說的關於療愈和痛苦的話。她提醒自己要道歉,為之前犯下的不可彌補的錯,告訴自己要理解媽媽的困境,是自己把她推進了家庭關系的深淵。她又提醒自己要保證,保證不做媽媽擔心的事,不管是大學選專業,還是——任何事。
把筆放下時房子裏一片寂靜。桌上的紙被寫得滿滿當當,可喬青羽覺得還不夠。
轉念一想,她把紙翻過一頁,又寫下了“讓媽媽不要因姐姐而自責,不要因為對我太嚴格而自責”這句話。
可還是不夠。
相反,想得越多喬青羽感覺心裏越虛——這些頭頭是道的話都說出來,不就在向媽媽表示,女兒一切都想得通,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