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老太太被接回家了。假期還沒結束,偉強能騰出手照顧。斯楠就住在家裏,陪著老爸和奶奶。春梅時不時過來,開始了對婆婆新一輪的護理。給老太太穿脫衣服,她會讓爺倆出去。一家三口又坐在一塊吃飯。她是媽媽,他是爸爸,他是兒子,一個美好的家庭。春梅和偉強再次同處一室,兩個人都有點異樣的感覺。說不清。不是曖昧,不是尷尬,是溫馨,是踏實。吃晚飯的時候,春梅和偉強依舊會“教育”兒子,這陣的主題是從邯鄲延續而來,兩個人仍舊不同意斯楠和淑淑走到一塊。春梅強調:“你結婚,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要麽,你徹底跟這個家斷絕關系,要麽,咱們哪天開一個家庭會議,大家投票表決。兒子,因為你出走,奶奶出了意外,你沒覺得冥冥之中,是老天爺在給你暗示嗎?這女孩就不適合我們家。”斯楠不響。奶奶的事,他不是直接兇手,但也難辭其咎。他和淑淑的事,只能放一放,等正式上了研究生再說。

晚飯後是一天中的高潮,最重要的一項工作——護理癱瘓病人。這次護理過後,老人就要經受漫漫長夜的考驗。春梅迅速操作著。先是喂飯,老太太稍微能吃點。然後喂水、喂藥,雖然癱瘓在床,但老年癡呆的藥物仍須繼續服用,在喂藥的過程中,春梅不住地跟老太太說話,旨在刺激她的大腦。倪偉強站在一邊,看著春梅——看她做活兒真是一種享受啊,這種利索勁兒,是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養成的,這也是一種絕活。

然後是換尿布。春梅把尿不濕拿出來,又讓偉強端水過來。偉強端了過來,春梅手一探,說:“再熱一點。”偉強又連忙去添熱水。因為傷的是胯骨,處理尿不濕一定要輕,擦拭也要輕。春梅讓偉強搭把手,慢慢把老太太的一條腿擡起來,她伸手進去,仔細擦拭。

換一盆水,開始擦身體。從臉開始,然後脖子、耳朵背面、鎖骨、腋窩、胳膊、手指,然後是肚子、腿、腳,從頭到腳都擦了一遍。然後,換水,再擦一遍。

再然後是按摩。春梅幫老太太按了一會兒太陽穴,然後輕輕捏肩膀。偉強探著頭看,春梅有點累了,起身讓給他:“你來!”偉強連忙坐下,像小學生學知識。

“胳膊,手指,小腿,腳,都要捏。”春梅指示。偉強立刻有模有樣捏起來。胳膊放在手心裏,偉強很震驚,老媽的肉,跟石頭似的,又僵,又硬,從內往外透著寒氣。他心愛的老媽怎麽變成這樣,再發展下去,簡直像一具僵……他不敢往下想,內心的沮喪卻逐漸累積,越來越厚。過去,老媽只是糊塗,還能動,有點生活質量,現在躺在床上,有什麽質量可言,而且,老媽雖然糊塗,可是對於痛苦還有感知,這麽日復一日地痛苦著,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他老媽如此善良厚道,怎麽會經歷這種煉獄。倪偉強鼻子發酸,眼眶濕了,下手有點重,老太太輕微呻吟。春梅連忙制止:“不對,不對不對,不能這麽按。”她換下他,邊揉邊講解,“不能用蠢勁,得用內勁,輕一點,肉得揉到松下來,手指也要揉。”望著認真而理性的春梅,偉強感慨,到底不是她親媽,所以她才能夠這麽抽離,把照顧老人當成一件活去做,她追求做得細致,做得到位。感情的閘門一關閉,面對的就僅僅是個病人。偉強深呼吸。春梅似乎也感覺到他情感上的痛苦,隨即安慰道:“也許這就是老天爺給我們的恩賜。”偉強不理解,看著她。春梅繼續說:“給我們機會孝順,給我們機會伺候媽媽,我們就必須做好了,要讓媽知道,她沒白疼咱。父母與孩子緣分一場,不過就是你養我小,我養你老,付出就是付出,沒有結果,也不去想結果。”春梅一席話,倪偉強醍醐灌頂,他的痛苦,正是由知道這注定是一場悲劇的付出而來,可是,只要能付出,不也是一種修行嗎?“我來。”偉強又坐過去,換下春梅,仔仔細細給老媽揉起手指來。

二琥來看紅艷,順帶領慶芬找做保險的朋友問買大病險的事,回來卻說:“買不了。”紅艷問:“消費險也買不了嗎?”二琥說:“年齡太大,這個病那個病,去體檢根本不可能合格,誰會給一個身體有狀況的老人上保險,那不肯定賠本。”二琥指著慶芬脖子,對紅艷說:“你看看這,這都鼓成什麽樣了,跟鵪鶉蛋似的,吃飯受影響嗎?”慶芬撒謊說不受影響,其實咽唾沫時都有感覺。紅艷看著媽也覺得有點不對,來了之後一直瘦,雖說有錢難買老來瘦,可她總覺得老媽的瘦有點病態,脖子也確實變粗。紅艷催了幾次,說讓去醫院查查。慶芬總說,醫保異地不通,不在這兒治,要看回老家再看。紅艷懷孕,實在沒條件陪她回去。慶芬自我安慰,也為安慰紅艷和二琥,笑呵呵道:“以前查過,甲狀腺結節,鈣化了,沒什麽問題,好多婦女都有。”二琥危言聳聽:“那也不能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