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梅在家旁邊租了個房子,為的是跟偉強拉開點距離。輪到照顧媽,她就上門,晚上也住家裏。輪值的一個月裏,她現在負責照顧半個月——十五個晚上。這是她和倪偉強溝通的結果。白天,他們都要上班,偉強請保姆照看,晚上,只要輪到月份,兩個人換著來。這樣一來,跟偉強打照面的機會少了。春梅覺得這才像離婚。何況人家現在已經談了“新”女朋友,沒必要再和他黏黏答答夾纏不清。

搬家剛一個禮拜,嚴寧又跟春梅聯系,說請她吃飯,春梅覺得自己不適合老出現,借故婉拒,又兩天,嚴寧請她去大劇院看演出,春梅還是拒絕。第三次是去松濤博物館,這地方春梅一直想去。而且人家“三顧茅廬”,諸葛亮都能被感動,她不能不知趣。於是答應了。

參觀全程,兩個人都客客氣氣的,顯然,嚴寧提前做了功課,對展覽的背景知識十分了解,耐心地講給春梅聽。春梅有點感動。這個年紀,這種地位的男人,還願意為你費心思。其中包含的心意,她怎能不懂。只是,張春梅覺得自己跟嚴寧太隔——這種隔膜,是過去許多經歷累積而成。他們共同的過去就那麽一點,而到了這個年紀,偏偏人又喜歡回憶過去。一句話,她和嚴寧的關系,不夠日常。她也不敢太深入到日常。男女之間一旦日常化,往往容易缺少尊重。這一點,周琴就比較聰明。她跟倪偉強相處,從來都是高度審美化的。她是富有智慧的女性,工作中很有能力,業余很有詩意,是理工女,又喜歡玩點哲學,參加這個那個協會,周圍的朋友都是經營。在某種程度上,周琴就是個高級綠茶婊。她也輕易不把自己日常化。比如,偉強跟她恢復關系有一陣了,春梅從來沒見她來家看過老太太。是她自己不來,還是偉強不許,不得而知。也是,人家是情人,不是夫人,用不著端屎倒尿表忠心。不進圍城,也就不必費心逃出圍城,在城墻上溜達溜達就好。

春梅認為,自己跟嚴寧也應當保持這樣的關系。回家路上,嚴寧開車,嘴沒停過,仔仔細細介紹自己目前的情況,孩子,老人,包括前妻,還有自己的工作狀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媒人在幫人做媒。春梅聽說有個老人,問情況,得知是他父親還在。春梅問:“誰照顧?”嚴寧說在養老院,又補充:“老年癡呆,沒法弄,大哥二哥都不願意照顧,我又太忙。弄不住,他打人。”跟偉強家情況差不多。春梅說:“老人不願意去怎麽辦?”嚴寧道:“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麽生命質量,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能多花點錢,過一天算一天。”春梅對嚴寧這個回答不太滿意。她始終認為癡呆的老人,也是知道好壞的,而且,照顧老人到生命的盡頭,對自己也不是沒有意義。這最後一段路,子女有義務扶著老人走。嚴寧問春梅家的情況。張春梅說她爸媽都去世了,沒提婆婆。到樓門口,春梅該下車了。嚴寧說等一下。春梅哦了一聲,看他似乎有話要說。

“要不我們試試?”

“什麽意思?”

“結婚。”

太驚悚的兩個字。春梅頂住,輕輕一笑:“別開玩笑。”“我說真的。”嚴寧身子動了動,一只胳膊挪到方向盤上,“我們談得來,知根知底,同病相憐,目前的情況差不多,孩子都大了,我們為什麽不在一起共同享受生活?春梅,我可以給你最好的。”很真誠,全是實話,掏心窩子。春梅不自覺抿了一下嘴唇:“別那麽快,好不好?不過謝謝你。”嚴寧立即說:“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再考慮考慮。”

春梅沒吭聲,下車。嚴寧也下來送。走到樓道,正趕上周琴送偉強回家。四個人正面碰上。春梅看到偉強疑惑的眼神,於是大大方方地,把胳膊朝倪偉強方向揮了一下,對嚴寧說:“我前夫,倪教授。”又對倪偉強,“我朋友嚴寧,江州銀行兩河口支行行長。”她特地點出嚴寧的職務。不能輸給偉強。出於禮貌,偉強和嚴寧握手。周琴站在一邊,不吭聲。等男人們握好了手,春梅才對嚴寧介紹:“這是周琴,倪教授的學生、助手、同事,現在是女朋友。”嚴寧朝周琴點了個頭。其余什麽都沒說。兩隊人馬各自走開。稍微走遠了,嚴寧忍不住說:“她就是那個小……”“三”字沒說出口,生咽,改成“小女生”。春梅覷他一眼,糾正:“也不小了。”她真正開始恨周琴,是在離婚之後,她覺得這個女人為什麽無恥得那麽光明正大,她憑什麽讓倪偉強再次得到幸福。

那邊廂,周琴送偉強到家門口,她說我不進去了。偉強也沒打算邀請她進去,保姆該下班了,老太太他自己照顧。周琴補一句:“看到了吧,人家也沒閑著。”偉強沒接茬,打發她去。說實話,看到春梅有男士陪著,他有點吃驚,但同時佐證了他長久以來持有的一個觀點,在這世上,沒有誰非誰不可,尤其是活到他們這個歲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