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樹發芽的時候,劉紅艷遇到兩件事。她個人認為,兩件都是壞事。第一,她懷孕了。不知為什麽,得知有“影兒”的刹那,劉紅艷有點沮喪。這是個信號。等於宣布了她和倪家的鬥爭終告失敗,她“割地賠款”,即將“奉獻”一個孩子。這種情緒,劉紅艷自己也注意到了,她感到有些奇怪,這明明是她自己的孩子,卻為什麽總感覺像在為別人生。究其根由,還是因為這孩子不是自然來的,而是在爺爺奶奶敦促下來投胎的小鬼。

消息屬實,紅艷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倪俊。她感覺還不是時候,晚上到家,她打算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先給倪俊出個難題。

小臥室裏,紅艷用腳輕輕蹬了倪俊一下,拿著開玩笑似的口吻說:“俊,咱們要真懷上了,爸媽是不是得給點獎勵。”倪俊回頭看她一眼:“咱是為自己生的。”

果不其然,這臭德行。也配當個爹。

紅艷搶白:“自己定時間,那叫自己生,現在是爸媽定的時間,那就是給爸媽面子。”停一下,又說,“行了行了,指望你沒用,我找奶奶分析分析。”倪俊道:“奶奶剛來,別給她添堵。”老太太晚上跟二琥睡。倪偉民在客廳搭個行軍小床。劉紅艷道:“以後奶奶在家住的日子多著呢。人稠地滿,再來個小的,怎麽住。”

倪俊上鉤,問:“那你說怎麽辦。”

紅艷脫口而出:“獨立住房。”

倪俊道:“爸打算盤個門面,做餐飲,正用著錢。”

劉紅艷不滿:“那不麻煩你。”

倪俊又軟下來:“我也沒說不去。”

紅艷臉色又和緩下來:“說點軟話,重點提孫子,不是為我們掏錢,是為孫子的未來投資。”

“萬一是女孩呢。”

紅艷戳倪俊一指頭:“死性!就那意思!孫子孫女,不都是你們老倪家的第四代。”

倪俊噥噥唧唧,好歹應了下來。紅艷存心想著,只要二老一松口,她立馬公布懷孕消息,鎖定勝局。可沒想到,倪俊這邊工作還沒做通,紅艷的繼父在廁所摔了一跤,腦出血,直接住院,不巧,檢查中又發現老人腦中有個腫瘤。紅艷繼父有兩個兒子,可母親慶芬還是給紅艷打了電話。無論如何,請她回老家一趟。繼女也是女兒,這個時候,不能讓人說出什麽來,理當回去盡孝。紅艷顧不上肚子裏的小的,請了假,夜以繼日往回趕,到醫院,見老媽守在老頭床前,眼淚啪嗒,大哥不在,大嫂跟旁邊守著。紅艷剛到,二哥也來了。二嫂全職陪讀,要照顧女兒,抽不開身。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半路兄妹,平日裏話就少,現在老頭子突然倒下,說輕說重都不合適,幾個人都不知道怎麽起頭。護士進門,督促繳費。沒人動。護士又喊一遍。

慶芬擡頭看紅艷:“艷兒……”

紅艷連忙轉身,對護士道:“來了。”

這筆醫藥費由劉紅艷墊付。裏面情況分幾種,有些能報銷,有些不能。紅艷倒不是心疼這點錢,她是實在瞧不上哥嫂那樣子。說句不好聽的,搞清楚,你們是親的,我是外的,你們親老子倒下,需要錢、需要照顧,你們還不往前沖,擺什麽姿態?紅艷心寒,親生骨肉,不過如此。又或許他們心裏有數?知道她會當這個冤大頭?老實說,紅艷跟繼父關系還算可以,這麽多年下來,沒有感情也磨出點感情。她做不到見死不救。他們看準她這點,死啃。

紅艷抽空跟她媽說:“錢我可以先付,可不能沒個說法,老頭躺倒,親生兒子哪能裝鱉。”慶芬只是抹淚。次日開家庭會議,就在醫院的花池旁。慶芬、紅艷,大哥、大嫂,二哥,圍成一圈。

病情基本穩定下來,但醫生指明了不能等,如果保守治療,能拖多久不好說,可能活個三年五年,也可能兩三個月都耗不下去。積極治療,那就是開顱,有風險,能不能下來手術台難講,術後恢復也是大問題。

一時沉默。誰也不願意先開口。在這看護的幾天裏,劉紅艷覺得,繼父的兩個兒子並不十分上心,老頭是負擔,治好了更是。她甚至不懷疑哥嫂們有惡毒的想法,幹脆老頭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嫂子已經開始關注財產分配了。她大哥先說話,對紅艷媽說:“芬姨,聽您的,治還是不治。”慶芬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壓得喘不過氣,東看看,西望望,成個沒嘴的葫蘆。紅艷代媽道:“治肯定治,就看怎麽治。”大嫂插話道:“還是得去大城市再瞧瞧,咱小地方醫生,不中。”二哥沉吟半晌,也說:“最好去看看。”

紅艷明白他們的意思,去大城市瞧,自然是投奔她,等於把最重的包袱甩到她肩上。看病不說,住哪首先是個問題。紅艷不可能讓繼父住在婆婆家。現在老太太來了,幾間屋子擠得跟下餃子似的,再添一個病人,實際嗎?何況紅艷也不想被婆家人瞧不起。三姑去閉關創作,她那房子或許可以借住,但也只能短期,一旦人家回來,就得住賓館。都得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