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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大大小小的帳篷在大船周圍的海灘上撐起來,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個蘑菇,對大船形成了一個馬蹄形的包圍圈。由於市區參加剪彩儀式的職工和學生離這裏路途較遠,各種服裝、道具和樂器鑼鼓,連同新聞單位的電視直播車都先行運來,由民警負責安全。同時,大量警力也悄然集結在這簡易的房間中備勤,以便分批接替大船內外執勤的哨位。近四月份的天氣,已帶有初夏的溫馨,空氣中開始聞得到魚汛來臨時特有的那種海腥味。

刑警支隊的幾個家夥就擠在一台面包車裏說笑話。卓越此時悄悄從車內走出來,目光向一片銀色的海灘搜巡著。幾個小時前,他和梅雪一同下到鯨背崖的那個洞窟之中,洞中積著沒膝的海水,梅雪讓他打著手電,自己進到縱深處查看了一番,等她出來的時候,面色變得蒼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卓越暗生疑竇,梅雪稱自己不舒服,要回去換一換衣服,卓越要陪她一起回去,她卻執意不肯。那次同去省廳之後,梅雪不知何故一直有意回避著自己,兩人的約會已經中止了好長時日,甚至連電話也沒有給他打過。

卓越惆悵萬端,沿著沙灘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被夜風吹皺的大海此時失去了白日的嫵媚,像被巨大的墨魚攪得一片漆黑,起伏不平的海浪像奇形怪狀的海獸相互撕咬和追逐,月亮一直隱在厚厚的巖層後面不肯示人。卓越悔恨自己,如果那天不和梅雪發生那場爭吵,興許對方也不至於如此疏遠自己。對於梅雪,卓越還負有嚴鴿交代的任務:觀察她的行蹤,注意她的絕對安全……

月亮終於破雲而出,照得天空與大海一片澄明,像海面上碎銀般閃著粼粼的光亮。由霓虹燈勾勒的大船輪廓恍如海市蜃樓,與之銜接的鯨背崖光滑的峭壁上,不時有探照燈交叉閃過。

突然,卓越隱隱聽到隨海風飄來了一陣哭泣聲。他環顧四周,沙灘上杳無人跡。循聲望去,他終於看到在那塊發現腐屍的鷹頭礁邊上,倚著一個人影。

是梅雪!她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以致他走近她身邊的時候,對方還毫無察覺。

此刻梅雪目光所視,正是白天看到的那個天然洞窟。海潮已退,黑黝黝的洞口,正懸在距海面一米多高的地方,看起來格外明顯。

卓越輕咳了一下,梅雪僅憑腳步聲就猜到了是誰。她轉回身,目光中飽含著悲苦,怪異而淒美,她突然猛吸了一口氣,用兩只胳膊摟住了卓越,隨著一陣悲慟的抽泣,卓越的脖頸上、臉頰上立刻感到了濕漉漉的熱淚。他個子低,仰身迎了上去擁抱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摟緊我卓越,我原來想到最後一刻才給你,可今天我要讓你全部拿去,你不要拒絕我……”

“梅雪,咱們還有任務。”卓越囁嚅著,有些不能自持,但他很快又抑制了自己,仰目向著橫過天際的探照燈說,“梅雪,它們在用雪亮的眼睛看著咱倆呢,明天,明天,等任務下來……”說著,他輕輕用嘴唇吻了一下對方的眼眉處的黑痣。

“明天,我不知道會怎樣……我心裏很亂很亂。”梅雪更緊地抱住卓越,好像生怕他從自己身邊消失,兩人在松軟的沙灘上躺下,隱在那塊鷹頭礁的陰影之中。

“你是個好男人,我不能拖累了你……”

“胡說什麽呀,梅雪,我會永遠愛你……”

在海浪溫柔的拍擊聲中,兩個人靜靜地躺著,望著繁星密布的夜空。

“卓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人太直,一定要給自己設防,不然,會讓我永遠擔心的。”梅雪仰頭看天,喃喃自語。

“梅雪,你是怎麽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懷疑我生了很重的病卓越,你幫不上忙,等你明白了,一定會諒解我的。”

卓越憂慮的目光直盯著梅雪的面龐,輕輕幫她拭去眼角的清淚。

“如果有一天咱們分了手,你會常去看我嗎?”梅雪鄭重其事地問。

“說啥傻話,不要再犯神經,執行過這次任務我們就結婚。”

“卓越,我不想結婚。”梅雪的臉上此時現出卓越從未見過的異樣神情,“我只想讓你這樣抱著我,一直到永遠永遠。”

她說著,慢慢把卓越的手放在自己豐滿結實的乳房上。她多麽希望這只手能夠感知自己內心湧動的驚濤駭浪啊。明天,她不知道最終的結局會是什麽,一切都要聽憑命運之神的裁量了。想到這裏,她驀然朝那座大船看了一眼。大船在月光下半明半暗,很像孟船生那張臉,一半黑,一半白。

梅雪和夏中天是一前一後被孟船生送入省公安警察學院的。那一年,她的表哥慷慨解囊,捐助學校500萬元人民幣,蓋起了一座漂亮的圖書館。讀書三年中間,又是孟船生負擔了她所有的學習生活費用。畢業分配到滄海後,又是孟船生給她買房子安了家。這些事情都發生在父親去世之後。可以說,沒有表哥,就沒有她梅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