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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市公安局大禮堂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修建的,由於采光不好,幾扇高處的窗子全部打開,會場裏的光線還是顯得有些灰暗。從主席台上看下邊的一排排座位,只見一頂頂帽子上的警徽晃動著金屬的光點,一股股的煙氣從煙頭明滅處盤旋而起,聚集成大團大團淡藍色的煙霧籠罩在會場上空。今天的全體幹警會議座無虛席,也是少有的滄海市民警的大聚會。因相互常年不見,大家彼此拍肩、握手、擁抱,熱情地打著招呼。更多坐定的人們則指點著主席台,猜測評論聲使會場像蜂房一樣嗡嗡作響,一些屁股坐不穩椅子的男民警更像工蜂一樣進進出出,有的幹脆在會場外抽煙說話。女民警則隔著椅子把幾個腦袋擠在一起開小會。嚴鴿這時注意到,一個人高馬大的警察,可能和誰打賭,大步走到會場前排一個女民警面前,伏下身子用刺人的胡須蹭了一下女民警的臉,紮得女警一聲尖叫,引起會場內爆發出一場大笑。整個台下,含有一種挑釁的敵意,彌漫著一種毫不在乎的散漫氣氛。

直到主持會議的市政法委高書記宣布開會,會場才算安靜下來。主席台上,依次端坐著市委主管組織的李副書記、組織部劉部長和市公安局的班子成員。當劉部長宣布嚴鴿為滄海市委政法委副書記、公安局黨委書記兼公安局長的任命決定後,主席台上響起了掌聲,台下只有稀稀疏疏的回應。接著,李副書記和高書記分別進行了簡短講話,介紹了嚴鴿的簡歷和任職的緣由,要求班子成員和全體幹警在新任局長的率領下團結戰鬥。

緊隨其後的議程,是局班子成員分別表態,曲江河帶頭發言,他說了兩句:“作為副局長,我知道該怎麽當好助手;作為一個職業警察,我知道該怎樣幹好工作。”他的話音未落,場內就響起了長時間的掌聲,有的巴掌拍得十分誇張。

嚴鴿最後表態,“面對大家,我有很大壓力,但決不因為我是女警察。我願意通過工作和大家相互認識。如不稱職,主動讓位,讓更合適的同志取代我。”

與曲江河的會場反應相反,台下無一人鼓掌,一片寂靜。

送走市領導,嚴鴿強調了會風,並明確了今後的會議紀律,同時宣布民警散會,留下市局和各分縣局科所隊長繼續開會。一百多名留下開會的中層骨幹被集中在主席台下前幾排就座,由副政委晉川逐一點名,竟發現有兩名科隊長、三名股所隊長會中擅自離席。嚴鴿立刻要辦公室主任速通知這五人五分鐘之內趕到會場,不管他們身在何處。

緊接著嚴鴿安排民警把兩台大屏幕監視器擡上主席台,接上了電源。中層們不知局長要幹什麽,面面相覷。就在這個時候,早退的幾名幹警陸續返回了會場,全都被嚴鴿命令在第一排站著。隨後,她從文件袋中取出廣昨天暗訪時密拍的微型錄像帶,讓人播放。

大屏幕上出現一組鏡頭:歪戴帽子、衣冠不整的交警正滿臉煞氣地沖著出租車司機發火,反而向肇事者賠笑臉,帽子也滾落在地;打快板的殘疾人在金島所門口的哭訴,兩民警把他推搡上車……

仇金虎一看,這肇事的不正是咬子嗎?

嚴鴿命令關閉了錄放機,從座位上站起身,一臉寒霜。

“我不知道公安局的慣例和規矩,可我知道社會治安不好不是糧食局、衛生局的責任。我不明白,貓不抓老鼠反倒給老鼠作揖,穿著警服可以給惡棍點頭哈腰,可對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呢?刁難、訓斥,抓起來就帶走!我真不明白,這究竟是誰家的警察?!”

正在這時,坐在台下人叢中的中隊長王玉華突然發出了“哎喲”一聲怪叫,像被人紮了一刀似的從座位上跳起來,一邊驚惶萬狀地從自己脖頸裏掏東西。原來是胡子仇金虎竟把煙屁股塞進了王玉華的衣領,痛得他哇哇大叫。看著猴子的一臉苦相,眾人忍俊不禁,可誰也沒敢笑出聲來。

嚴鴿注意到,搗亂者就是開會前用胡子楂蹭人的那個警察,不由心頭火起,喝令對方也站到了前一排的行列中。

“嚴局長,你得讓下屬說句話,要不我會憋死。”仇金虎走到主席台前,原來早有準備,他仰臉梗脖,嗓門很大,“滄海警察想當年個頂個都是好樣的,可為啥變成了今天這個熊樣子?不錯,金島的貓抓不了耗子,可你知道嗎,這耗子成了精,比獅子老虎都厲害,你抓不了它,可它反咬一口會吃了你!就說這打掉警察帽子的咬子,一個有名的流氓,又有殺人罪嫌疑,還不是被你們督察放了?!今兒這個警察要是真扣了巨輪集團的車子,那還不驚動了市長,給砸了飯碗?!不是貓不抓耗子,局長,是耗子有後台,連領導都和他稱兄道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