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舊朋友(3)

去英國拍攝的簽證出了,丁昭拿到護照。今年春節與倫敦出差的時間重合,他回不了家,給惠芬女士打個電話。媽媽理解,說你專心工作,等有空再回來也沒問題。

他沒回答,有些走神,媽媽擔心問怎麽了呀。丁昭立刻就笑,說沒事,昨晚加班,有點累了,還有事忙,先不聊了,你注意身體。

一月底,雨水卷土重來,陰霾到不見陽光,站在恒光28層往下看,人都變成撐傘的一個圓點,在洶湧車潮中緩慢移動。室內也濕度驚人,傑西卡實在受不了,關掉加濕器,抱怨說上海冬天又冷又潮,昨晚她還在廚房看見一只兩截指頭粗的蟑螂,嚇得差點忘記抄起拖鞋去打。

本地同事笑道:“這種東西的生命力在南方會被無限放大,個頭進化過,還耐寒,給個陰暗角落,就能給你生——”

哎呀,惡心死了!傑西卡求求他們趕快收聲,又問丁昭你家有類似困擾嗎?丁昭對著屏幕打字,久久說有啊,超大一只,想打死的,但沒抓到。

傑西卡同情地說我買了好幾款殺蟲藥,用完給你推薦一個。

當天忙碌,中飯也在工位吃,三明治兩口吞完,丁昭手不停,做不完的事情,他回郵件發郵件,動作相當機械。

臨下班前,楊師傅信息過來:速到試衣。

做到八點多,丁昭喊車去工作室。立在鏡前,他無精打采,與上次狀態全然相反。楊師傅看得眼睛翻到天花板上,說幹嘛啦幹嘛啦,一副死人面孔,我做的是西裝不是壽衣好伐。

模仿江天禹的三件套,實物很美觀,甚至是目前為止上身效果最好的一套。請楊師傅做這套衣服之前,丁昭只付了定金,今天試完,該結尾款,可惜他腦子一熱,將這筆錢拿去給程諾文買了禮物。

信用卡額度不知道夠不夠,丁昭問可以刷卡嗎,裁縫說你和以前一樣直接轉賬好了。

丁昭不出聲,楊師傅察覺出端倪,冷哼道:“現在知道沒錢了,前段時間鈔票花得爽嗎?”

“對不起,我出去找個atm取錢給您。”

裁縫責怪般看他:“我又不是逼你還錢,等等好了,衣服我會做好的,讓你能穿去英國,等你手頭寬松點再打給我吧。”

楊師傅收起卷尺,等再轉身,丁昭站在他面前,臉上兩行眼淚掉下來,也不擦,鼻尖紅通通的,像犯錯的小孩等待被教訓。

阿爹拉娘誒。楊師傅手忙腳亂,扯過一團餐巾紙塞給丁昭,哭什麽啦!

心底委屈泛上來,根本忍不住。裁縫以為自己剛才兩句話太重,說你們小年輕,一時得意,昏頭了管不住錢包是常有的事情,以後注意就行了啊。

不是……不止是……丁昭哭聲漸強,他、他了幾次,用紙巾捂住臉,低聲嗚咽。

楊師傅似乎看明白了,他不會安慰人,手指戳戳丁昭,問有人欺負你?是不是小程?

丁昭不肯明說,楊師傅已有答案,痛心疾首,“第一次我就說過了呀,你和他一起,是尋死!”

這場眼淚早該流的。今早不死心,等那人走後,他將袖扣給程諾文,不敢說禮物,說謝禮。

程諾文沒要,壓根不想收。他一看到那個牌子,那個式樣,臉色變了,充滿厭惡地讓丁昭去退掉。

丁昭不肯。他說你嫌丟臉?小票給我,我去退。

定制的,退不了。

他倔起來,勢頭不依不撓。袖扣一左一右,鑲邊處淺淺刻著兩個字母,不仔細觀察不會發現。程諾文卻提前預知般,側過袖扣看清上面的刻字,閉了閉眼,你非要把自己名字刻在上面?

呆子的縮寫也是DZ。

程諾文說你撒謊都不會,拿起手機問五千多少?算了,我給你六千,拿去扔了。

袖扣退不掉,或許還能找人低價轉賣,但真心呢?付出後能收回嗎?程諾文對他是必須,他對程諾文又算哪一種?下屬,同住人,可以隨便拍拍的寵物,還是什麽都不是。

這一哭就是好久,裁縫不停給丁昭換紙。那對送不出去的袖扣正躺在他的袋中。他從程諾文手中奪走,對他說這不是你有過的玩具,可以說扔就扔。

那句話是他僅剩的氣勢。

哭掉半包紙,丁昭呼吸漸漸平復。楊師傅給他接杯溫開水,嘴一努,讓他坐去角落。丁昭手抵著胸口,那裏疼了一整天,拼命工作也緩解不了。

裁縫找張凳子坐他對面,“小昭,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了。”

年輕人!長輩經歷風雨,看他像看溫室小花,怒其不爭,夾雜兩分憐惜。

“小程二十五的時候,不比你好多少,”楊師傅摘下老花眼鏡,“他和你說過自己的事情嗎?”

一星半點,總歸是有,丁昭低聲道:“說過,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因為家裏的關系,他不喜歡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