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溫柔
服務生送來兩杯檸檬水, 加了冰快,外壁上浮著一層水汽。
談斯寧抽出張紙巾,慢慢擦著手指, 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刻意不去看對面的人。她輕聲說:“書燃, 論心狠,我認識的人裏,沒一個比得過你。”
書燃靜靜地看著她,“你單方面和我斷聯,是因為生氣,氣我拋下周硯潯?”
玻璃窗外陰雲漸濃,暴雨將落未落, 談斯寧扭頭看了眼,有片刻的出神,緩緩開口:“你能因為嚴若臻而記恨周硯潯, 我為什麽不能因為周硯潯而記恨你?你跟嚴若臻是朋友,純友誼,周硯潯也是我朋友,同樣是一起長大, 十幾年的情分。”
這些話有點沖,還句句帶刺。
書燃晃著手裏的杯子,“我沒有記恨過周硯潯,從來沒有。”
談斯寧冷笑了下,也因為這一聲笑,氣氛直接凝滯。
“沒錯, 你不恨他,可你也沒有多在乎他。”談斯寧擡眸, 目光尖刻,“和你在一起後,周硯潯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會考慮你,你的心情,你的喜好,你呢?你又是怎麽做的?”
書燃與她對視著,沒說話。
談斯寧一句跟著一句,刮骨療毒似的,“你決定離開弈川的時候,有想過他嗎?他的情緒,他的處境,他是否還愛你?這些細微卻重要的東西,你有考慮過嗎?在你看來,丟下他,是不是比丟一件衣服一包垃圾還要容易?甚至可以不顧他的死活。”
談斯寧的話音在那個“死”字上放得格外重,書燃聽得不舒服,皺了皺眉。
如果坐在這裏只是為了吵架,你一言我一語地彼此攻訐,那麽,這通談話也沒什麽繼續的必要了,書燃拿著手包,從位置上站起來。
“我還有事要處理,今天時間不寬裕,”她說,“我們改天細聊。”
書燃的話音尚未落地,談斯寧的聲音幾乎同步響起,氣勢同語氣一並朝書燃壓過來——
“周硯潯是周淮深的親兒子,根本不是什麽養子。”
書燃身形一僵,回頭看過來時,眼睛裏有難以置信的神色。
談斯寧朝後靠了靠,挨著椅背,雙腿優雅交疊,“周淮深自私到了極致,寧可讓周硯潯頂著個‘野種’的名頭,白受二十年的委屈,也不肯說出真相,還要靠周硯潯自己去查。”
說到這兒,談斯寧下巴擡了擡,盯著書燃,“現在你有空跟我細聊了嗎?”
書燃走回到位置旁,幾步路,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同時,也在思考,腦袋裏塞了許多念頭,有些脹痛。
手指碰到座椅扶手的那一刻,天邊驟然滾過一聲悶雷,風雨欲來。
書燃重新坐下,看著談斯寧,“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調查自己身世的?他為什麽要查?或者說,是什麽原因,讓他下定決心要弄個清楚?”
身世這種事,周硯潯一定早有懷疑,他遲遲沒有動作,應該是想配合周淮深,維持住那份體面。無論前因如何,都是周家養大了他,給了他優渥的生活。周硯潯很知足,也很感恩,願意忍讓。
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打碎了周硯潯心裏僅存的柔軟,逼他露出鋒芒,變得猙獰。
“你這麽聰明,難道猜不出來——”談斯寧握著玻璃杯,緩緩開口,“為了你啊。”
“你親口告訴他,你跟陳西玟有仇,為了報仇才接近他。知道這一切後,他既不怨,也不恨,甚至決定幫你——你沒報完的仇,他幫你報,你討不到的公道,他來幫你討。”
“你準備去留學的時候,你打算扔下他獨自離開的時候,他一面處理竇信堯的案子,一面調查自己的身世——這兩件事,都和你有關,極端地說,都是為你。”
心臟劇烈地跳,頭暈目眩,書燃握緊手指,自言自語似的,喃喃:“他利用自己的身世,自揭傷疤,來報復陳西玟。”
陳西玟看似身居高位,傲不可攀,實際上,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丈夫和兒子。周絮言已死,她沒了兒子,丈夫的背叛與欺瞞,就是她唯一的軟肋,最沉也最重的一擊。
店內光線昏黃,女歌手的聲音柔若無骨。
書燃渾身僵硬,也很冷,無意識地撫了撫手臂。
*
談斯寧和周硯潯是多年好友,父輩交情不錯,中間還有一個消息靈通的梁陸東,關於周硯潯的許多事,談斯寧都詳細知道。
自從周硯潯被收養,周淮深對他極為看重,有意栽培,陳西玟不是沒懷疑過,她藏了父子二人的血樣,拿去做DNA鑒定。
陳西玟很謹慎,她用了三年時間,偷偷的,從不同的城市找了四家機構,做了四次鑒定,結果都表明周硯潯與周淮深並無血緣。可陳西玟沒想到,她一直活在周淮深的控制下,遞到她手上的四份報告,四份,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