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6頁)

可惜,這樣的熱情沒多久便被匆忙疲憊的快節奏生活消磨下去,相約在小區樓下街道邊的“杭州小籠包”“張亮麻辣燙”,抑或由後回“家”的那位帶個肯德基全家桶,兩份擀面皮,一不留神便成了後同居生活的新常態。

轉眼,一年過去,這樣的日子由開始時的春風得意,不知從何時起,變得也有些密不透風,兩個人都隱隱地意識到,他們的關系需要有一種及時的突破,否則,便會錯過那個窗口,萬劫不復。春節回家過年的時候,謝曉丹旁敲側擊地試探了母親的話,沒敢提自己,只說大學一個女同學,和男朋友談了幾年,兩家條件都一般,北京房子又貴,打算裸婚了。母親正在逼仄昏暗的廚房裏準備年菜,她一邊搖頭一邊把酸菜剁得山響:你們那女同學家裏同意啦?這當爹媽的也夠沒心的,不買房子,兩個人還能湊合,生了小的,咋整?全家租房子住嗎?成家成家,沒房子,那能叫家嗎?現在的姑爺家都離得遠,提親哪,下聘哪,那些個老規矩已經沒法講究了,要是房子也沒有,這姑娘也太上趕著了,什麽好人家啊,至於這樣。

“哎喲媽,你跟我爸結婚的時候不也什麽都沒有嘛,怎麽現在反倒講究起這些老規矩來了。”謝曉丹表面的囂張氣焰藏不住心裏的忐忑。

“那能一樣嗎?!我跟你爸結婚那前兒,全國老百姓誰也沒有自己的房,現在誰沒張羅著給自己整套房啊,咱不說比別人多,那也不興比別人少啊。你也別跟我提你們那些假洋鬼子同事,中國人的規矩,多少年也變不了,就說我跟你爸結婚那前兒,房子雖然不是自己的,那也得是男方想法整個宿舍,至少也得聘個手表、自行車啥的!姑娘嫁過去,就是你家人兒,生了孩子不也跟你家姓嗎?既然這個規矩從古到今都沒有變,其他的規矩也就不能變。不對,照說現在的女人更能幹,以前的女人也就是生孩子做家務,咱們中國女人生孩子、做家務,一樣不落下,還要出去工作,掙得也不見得比男人少!不趕著結婚這時候把該要的都要到,以後可都得靠自己扒。這媳婦還沒娶進門都不舍得,那就說明,根本不把你當回事!”

一番試探,謝曉丹沒有聽到能讓自己吐口氣的答案,卻引發了母親的高度懷疑與重視。家庭不富裕,讓身在其中的人都有種被歲月打磨出來的機警和強悍。正月初六回北京那天,母親再三囑咐:我不管你跟小丁咋打算的,要結婚,房子必須得有,這個沒的商量,其他都好說。

乘著夕發朝至的綠皮火車,當首都的第一抹朝陽開始融化結滿冰淩的北歸的車窗,悻悻的謝曉丹又變回了Amy謝。

人山人海的北京站,謝曉丹看到丁之潭單薄的身影,沒有久別重逢的興奮,卻泛起股憂郁和無奈。她不知該如何告訴他,母親有關婚房的最高指示。平心而論,除了在淘寶上買二手名牌包,在公司假裝一手貨這一件事,二十六歲的謝曉丹自信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汙點,不僅如此,她還努力、美麗且獨立。縱然丁之潭搬來後就負擔了全部房租和絕大部分日常開支,開口跟男人要錢花的事,謝曉丹可是從來沒幹過,甚至想都沒想過。小丁的薪水她大致有數,可這錢花了多少,攢了多少,都在何處,她就全無頭緒;至於小丁的父母什麽態度,有多少家底,她更無概念。春節在老家,最要好的堂弟得知準姐夫和姐姐都住在一起了卻沒把工資卡上交,還頗為不滿地嚷嚷:“這孫子太不爺們兒吧,我跟我女朋友頭回上床,就把學校食堂卡給她了,南方男人就是雞賊!”謝曉丹當時朝他後脖頸子就是一巴掌:“你那破食堂卡裏才有幾個錢,能比嗎?!”堂弟邊躲邊喊:“是沒多少錢,可是我全部的錢啊!”

是我全部的錢。回出租房的路上,這句話一直在謝曉丹腦中縈繞,伴隨著那些無法言說的不滿和不甘,像一句咒語一般,驅趕出她的心魔,這心魔越戰越勇,謝曉丹無力招架,亦無力掙脫,終於敗下陣來。還沒出年,就病倒了。

躺在狹窄的出租房,灰白色的陽光穿過霧霾照進幹燥的屋內,灰塵在光柱中飛舞,窗不明幾不凈,丁之潭也不知是幹凈還是臟的衣服襪子堆得到處都是,廚房已經很久沒開過火,謝曉丹喉嚨裏火燒火燎,就想吃口熱騰騰的熗鍋面。丁之潭在電腦前磨蹭半天,終於擡起屁股神情落寞地向冰箱走去。兩個人前後腳回到北京,冰箱裏自然是彈盡糧絕,年前剩的沙拉醬、蛋糕,通通長了綠毛。丁之潭左手叉腰,渾身的重量都壓在那條穿著灰色家居褲的左腿上,他右手扶著冰箱門,保持這個動作呆立了足有五分鐘,看得冰箱裏都要開出花了。要不是謝曉丹裹著被子從臥室蹭出來,這愣約莫還要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