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5頁)

靠著各種兼職,謝曉丹的生活水平直線上升,人也越發自信成熟,身邊不知不覺中就圍上了擁躉一片:有貪戀其美貌的,有依賴其氣魄的。成績平平的謝曉丹,不但異性追求者眾多,在女生圈子裏也坐實了大姐大地位。一眾小跟班兒裏,走得最近的,要算是田蓉。

打心眼裏,謝曉丹其實並沒怎麽瞧得上田蓉。大西北小城市考來的姑娘,說話吞吞吐吐,辦事磨磨蹭蹭,穿著打扮也不見得多露怯,但說不清哪裏,總透著股揮不散藏不住的洋芋蛋味兒。大三那年,校園裏流行拉直發,一夜之間,海澱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頂著一頭清湯掛面的女孩子,也不管那軟塌塌的頭發下,藏著的是一張什麽形狀的臉。謝曉丹算是管理學院裏最早拉直發的,一如既往,引領潮流。飄逸的長發在春風裏出盡了風頭,到初夏,就顯出了尷尬:不僅同質化過高,體驗也越來越差。6月的北京,已經悶熱難耐,但這直發不能紮,一紮就卷曲起來,隨風飄散的仙氣便蕩然無存,意味著幾百塊的美發費也付諸東流。為了凹這造型,謝曉丹的脖頸子,藏了不少汗,受了不少委屈。她站在宿舍窗口,拿著印著無痛人流廣告的小塑料扇子猛扇,脖子終於松快了些,腋下後背卻又滲出汗來。遠遠地,看見宿舍樓下的林蔭道走出個慢慢悠悠的身影,小碎花的吊帶裙,罩著個造型復雜的黃色貝殼衫,本來就豐滿的身材,越發顯得虎背熊腰。

謝曉丹嘆了口氣,教了多少遍,還是學不會,看來審美這東西真不是後天可以培養的。田蓉擡眼看到二樓窗口的謝曉丹正盯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地收起太陽傘,一頭貼服的直發正粘著她圓潤白皙的臉龐。

“你到底還是去拉了?”明顯一愣的謝曉丹扯起嗓門問,聲音在初夏靜謐的午後傳得好遠。田蓉抿嘴擠出兩個酒窩,算是回答。“都跟你說了,你這種圓臉不適合拉直發,咋就不聽呢,何況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了,你就等著遭罪吧!”田蓉尷尬地掃視四周,生怕有人聽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走進了宿舍大門。

田蓉大約除了嘴笨些,倒也並沒有比別人少了心眼。剛入校那會兒,她多少有點看不慣謝曉丹咋咋呼呼自以為是的東北做派。西北人,以敦厚慎言為美德,寧可不說,也不能說錯。家鄉有句土話:這個女子是個牙大豆。形容人不吭不哈,主意卻很正,做事也了得。這修辭從何而來,田蓉說不清,但在她心目中,這便是一等一的誇贊之辭。當年,自己從甘肅天水的二流中學考來北京,父親便在親友中這樣矜持又驕傲地表揚她。

一晃三年,謝曉丹和田蓉越走越近,兩人一個內向一個外向,性格互補;一個主攻校內一個主攻校外,規避競爭。202宿舍裏,她們儼然是一對姐妹花,在整個管理學院,也算得上一道風景線。和帥哥不同,美女們都喜歡紮堆,也不奇怪,幾個美女站在一起,你胸小點兒,她腿短點兒,在規模效應面前,都不足為怪了。

田蓉在校內混得不差。成績雖然中不溜,架不住人緣好,在學生會秘書處混了個一官半職,又加上諸如“鄧小平理論征文大賽二等獎”這類沒人競爭也沒人在乎的加分,每學期綜合測評,也能踮腳夠到三等獎學金。可惜這獎學金的花法,回回被謝曉丹嘲弄半個月。有一次,曉丹和宿舍另一個女孩說起此事,頗不以為然地嘲諷道:“你們可別說田蓉傻,一點也不,精著呢!你看她每次拿了獎學金,倒是挺周到,上好佳的膨化食品買一大塑料袋,好嘛,全樓的人都看見她請客了,其實裏面一半空氣,加起來還不到100塊,從來也沒說請咱們吃頓正經飯;你看看我,哪次掙了外快,不請大家下館子,哪次下館子,不得一兩百,結果還沒人知道。”那女孩也是吃了人嘴短的,不在乎順嘴拍兩下馬屁,也深知不論是零食還是下館子,只有維護寢室的穩定團結,才能長治久安下去:“是啊,我也發現了,別看田蓉不吭氣,自己的小九九算得可明白了,所以要不然你威信高呢,上次你不在,田蓉還說羨慕你呢,又漂亮又能幹,家裏條件也好,花錢那麽瀟灑,不像她們家就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走到哪兒都得省著花。”

謝曉丹梗了梗脖子,到底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想起已經下崗十年的母親,還有那個局促油汙的不足40平米的老房子。誰家條件好啊,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掙的好吧!可這話,她橫豎是說不出口的,寧可打腫臉,也不能沒了臉。謝曉丹突然悟到了自己和田蓉的又一項不同:一個要裏子,一個要面子。

田蓉打從走進宿舍門,就一直喪著臉,誰和她說話,她都一概懶懶地哼一聲算是回答。謝曉丹當然明白她這無聲的抗議是因為什麽,西北姑娘,最怕眾人之下出醜,被自己的大嗓門打擊一聲,臉沒憋紅就算好的。想一想,還是得給她個台階下,否則一會兒吃晚飯,誰陪自己去食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