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夫妻肩上淚(第4/5頁)

雪姬也將臉埋在朱襄肩膀上失聲痛哭。

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但以她的地位和聰慧,她只要還是長平君夫人,一定會遇到這種事。

作為女人,她確實可以躲入後院,與其他貴夫人一樣,只操心內院的事。

但她舍不得讓朱襄獨自承擔這一切,她一定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所以她一定還會遭遇這些抉擇。

所以朱襄才一定要在她第一次迷茫的時候告訴她,牢記這些“代價”都是他們夫妻二人犯下的罪,不能因為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就把“罪”視而不見,甚至當作功勛。

這是絕對不能做的事。

朱襄知道這樣很殘忍,可如果雪姬與他走上不同的路,那麽對他二人而言,大概都更殘忍。

他帶著雪姬走上一條與當世女人不同的路,就要領著雪姬在正確的道路上行進。

哪怕這條路布滿荊棘。

這是他的責任。

不過他會走在最前面,將荊棘都砍掉踏平。如果要流血痛苦,他會是第一人。

就像是這次貿易戰,他才是主導者,雪姬只是帶著人織布,沒有做更多的事。

所以責任是他的,擔負罪責的人也該是他。

朱襄擁著哭泣的雪姬,直到雪姬哭著睡著。

他將雪姬抱到床榻上,為雪姬蓋上被子。

他看著雪姬眼下的青黑,知道雪姬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好好休息。但雪姬一直沒有告訴自己。

如果自己不來看雪姬,大概雪姬會一直瞞下去。

雪姬一直都是如此,知道他承擔了很多事,很擔心自己成為他的負擔。

他也一樣。

“舅母好些了嗎?”嬴小政端來水盆,水盆上搭著毛巾。

“嗯,哭出來就好了。”朱襄擰幹蘸了溫水的帕子,替雪姬將淚痕擦幹凈。

雪姬沒有醒來,她確實太累了。

“我和雪說的話,你也要記住。”朱襄看著雪姬沉睡的臉,輕聲道,“政兒,記住代價的重量,你才不會走入歧途。”

他家的政兒與歷史中的秦始皇一樣充滿雄心壯志。而帝王所有的雄心壯志下面都是無數平民的屍骸。

他無法阻止千古一帝去實現他的雄心壯志,只能讓政兒在做決定的時候,稍稍給那些平民堆積如山的屍骸一個眼神。

甚至他不奢望嬴政的眼神帶有憐惜,只要給一個眼神,只要能讓那些平民的慘狀入這位千古一帝的雙眼,就足夠了。

“我明白。”嬴小政現在如此說。

朱襄勉強笑了笑,道:“政兒聰慧,當然明白。”

現在的政兒當是明白的。

“舅父,藺伯父非要冒險也必須做的事,就是減輕楚國平民遭遇的痛苦,對嗎?”嬴小政問道,“他假扮心向楚國平民的高士,雖讓天下士人看到楚國的無能,但若他不出手,可能楚國會更混亂。他只是為了減輕楚國平民的痛苦,才非要冒險而已。”

嬴小政想了許多復雜的理由,但今日見聞,讓他突然意識到,或許很多事並不復雜。

藺贄所做的事,就如他表面上的理由一樣,只是為了救人罷了。

至於這救人是出於本心,還是為了減輕舅父的痛苦,都不重要。因為藺贄就是為了救更多的楚國平民,連命都豁出去了,他就是心系庶民的高士。

“嗯。”朱襄道,“不過藺禮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他不是我。救民是其一,而救民也一定會放任這些楚民在楚國餓死,對秦國的利益更大。”

朱襄嘴角勾起諷刺的幅度,道:“如今治理天下的根基確實是士人,庶民是麻木而好控制的,所以愛民如子者並不一定奪得天下,擁有更多人才者才會變得強盛。而楚國餓死再多庶民,其實都不會引起天下士人太多注意。”

“就如趙國兵卒差點在長平被阬殺,趙國庶民差點在饑荒中餓死一樣,如果沒有我、沒有廉公,誰會關注?”

“總要有一個高士站出來,高高在上的士人們才會將視線投向腳底下供他們吃穿的庶民,才會為這些平時地位連牲畜都不如的人灑幾滴眼淚,才會憤怒悲傷進而對楚王、楚國失望。”

“所以,要讓楚國的慘景進入眾人眼中,一位悲郁的高士是必需的。”

“因為天下士人,只會對士人感同身受啊。”

嬴小政看著朱襄的臉龐。

他的舅父表情很平靜,如深潭一般波瀾不驚。

舅父的雙眼中卻隱藏著濃郁的悲愴,仿佛他觀潮時看到的巨大波濤。

他想起楚人南渡,舅父親自去安排他們的生活,總會詢問他們的生活,引他們將受過的苦難說出來,讓他們哭出來,說哭出來就不會郁結於心,就會有勇氣在異鄉活下去。

舅父說這是心理治療。

眾人不明白什麽是心理治療,但他們發現,對朱襄公哭過的庶民,精神面貌確實更好,幹活也更加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