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生生不息(3)

長風蕩蕩,波光浩渺,凜冽寒風讓長江邊人跡罕見。魚兒躲在江底石洞,漁夫們也懶得出船。

唯有燕子磯旁大青石上,有個老頭披著厚厚的玄狐披風,戴著皮帽子,圍著毛領子,端坐在石頭上釣魚。

阿南瞥了他一眼,心下不由樂了。這個人她認得啊,這不就是當年背棄竺星河的父皇、被海客們唾罵了二十年的李景龍嘛!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不動聲色,找了個離他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丟點酒糟米打了個窩,魚鉤一甩架設好,就撿了幾抱樹枝過來,一邊烤火一邊注意浮標動靜。

她當年在海上有個兇名叫水族浩劫,絕非浪得虛名。差不多的餌料同樣的地點,李景龍那邊毫無動靜,而她一邊烘手一邊隨便拉拉魚竿,大魚小魚就忙忙上鉤,被她拿草莖串了嘴養在岸邊水坑,一時間眾魚撲騰,熱鬧非凡。

李景龍雖然釣魚技藝不差,但這寒天凍水中哪有收獲,老半天上了一根手指長的麥穗兒,氣得他胡子亂顫,解下來狠狠丟回水裏。

實在忍耐不住,他棄了魚竿,背著手站在阿南身後看著,觍著老臉搭話:“姑娘,你這收獲可不少啊。”

阿南仰頭朝他一笑:“還行,就是個頭不如以往。”

李景龍眼見她又上了一條尺把長的鱅魚,眼饞得不行:“這個頭還嫌棄,以往都釣什麽大魚?”

阿南擡手一指旁邊那塊大石頭:“你看,最長那條就是我幾個月前釣的。”

李景龍回頭一看,當即跳了起來:“什麽?紅漆畫的那條,是你釣的?”

“是呀,我和神機營一群人來這邊釣魚,結果一不小心,釣了條四尺多長的青魚。”阿南伸臂比劃了一下,笑眯眯道,“所以李太師當年刻在石頭上的那條金漆刻痕,被我壓下去啦。”

“那可是四尺的大魚!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女娃兒,怎麽沒被四尺的大青魚拉水裏去?”李景龍不敢置信,吹胡子瞪眼中瞥到紅漆刻痕邊押的那個“南”字,又察覺到了一件事,“咦?這麽說,你就是那個司南?這回與皇太孫殿下一起去西南立下大功的那個那個……女海客?”

“是呀,見過李太師。”阿南也不隱瞞,笑吟吟朝他一拱手,“再說四尺長的魚也不算什麽,我當年在海上,比人還長的魚也釣過,能吞舟的鯨鯢也捕過,都是小事一樁。”

李景龍上下端詳著她,嘖嘖稱奇。

阿南隨意甩鉤,往火邊湊了湊,搓著手抱怨道:“江南冬天也太冷了,這天氣,我手都僵了。”

“來,喝點酒暖暖。”李景龍大方地示意身旁老仆送酒上來,就著火堆溫了酒。阿南也給他分了餌料和窩料,指點他換了個窩點。

一老一少在江邊喝著熱酒,釣著魚,談笑風生。

朱聿恒過來時,看見這副熱絡模樣,不由得搖頭而笑,上來在他們中間坐下,問:“寒江釣孤風,能飲一杯無?”

“什麽釣孤風,我釣了幾十條大魚了。”阿南笑嘻嘻地給他倒酒,指著自己的戰績讓他開眼。

她的雙頰在寒風中凍得紅撲撲的,呼吸間噴出的白氣縈繞在笑靨之上,如同一朵艷麗無匹的芍藥籠於煙霧之中,令他怦然心動。

他忍不住擡手撫了撫她的鬢邊,幫她拍去水汽,才接過她遞來的酒杯。

啜著溫酒,朱聿恒與李景龍打過招呼,目光落在對面的草鞋洲上,若有所思:“老太師喜歡這個地方?”

李景龍道:“此處江風浩蕩,氣勢非凡,景致絕佳,魚也挺多。”

“但這邊突出江面,水流湍急,對釣魚來說,可不算個好位置。”阿南這個釣魚老手,一下便戳穿了他。

李景龍在她揶揄的目光下,也只能訕笑道:“在意不在魚,老夫只是常往這邊坐一坐,感懷一下當年往事。”

阿南瞧著浩蕩江面,笑道:“這倒是,後人哪會記得李太師釣過幾條大魚小魚、釣技高不高超,只會爭相評說您在靖難時的功過,是吧?”

一句話就戳心窩子,李景龍瞪了她一眼,臉上頓顯憋屈之色:“老夫倒寧願後人記得我釣過大魚,畢竟這輩子老夫也沒打過幾場露臉的仗,嗐!”

朱聿恒安慰道:“老太師何出此言,天下人皆知曉你當年是心憂百姓,審時度勢之舉。”

“唉,老夫惶恐!聖上才是真命天子,殿下您才是天定的社稷之主啊!”李景龍遙望遠遠沙洲,神情沉痛道,“太子殿下當年於大戰之前來營中找我相商,以天命示警於我。可惜我執迷不悟,直到慘敗後痛定思痛,再回顧當日一切,才知曉真龍出世,天命難違!”

阿南不耐煩聽他們這文縐縐的對話,單刀直入道:“老太師,我生得太晚了,對於當年那場大戰一無所知,要不,您給我講一講?特別是戰事最要緊的時刻,聽說當今聖上得上天相助,風斷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