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夜雨斜風(3)

暗夜中,綺霞的尖叫聲驚起了街坊四鄰,更讓候在外面的東宮侍衛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沖進去。

韋杭之的手按在院門上,掙紮糾結,感覺自己遇到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個抉擇——進,還是不進?

殿下這大半夜的闖入民宅,難道……真的是要幹什麽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

還未等他做出抉擇,門已經被從內一腳踢開。

一條黑影從門內倉促撲出,差點撞到了韋杭之懷中。

韋杭之下意識抓住了對方的手腕,要將其制住,卻聽門內傳來皇太孫的聲音:“看好她。”

韋杭之這才發現被從院中推出來的,是衣衫不整的一個姑娘,他記得應該是教坊司的樂伎綺霞。

這麽說,剛剛在裏面大喊“劫色”的人,應該就是她了。

韋杭之黑著臉,示意她站到墻角,命令士兵們看好她。他擡頭看向院中,小屋已經再度關上了門窗,窗縫後只透出幾絲隱約的燈火,外面的人再未聽到任何聲息。

掩好了門,撥亮了燈,朱聿恒往屋內一望,發現阿南居然還倚坐在床上,揉著自己撞出一塊紅腫的額頭,氣呼呼地瞪著他。

他提著燈,冷冷回望她。可惜橘色的燈光不給他面子,縱然他臉罩嚴霜,可那溫暖的光芒依舊讓他的冷肅消散了大半。

“司南,你目無法紀、濫殺無辜,如今海捕文書已下,你居然還敢偽裝潛入應天,是嫌自己的命太長麽?”

聽他疾言厲色的喝問,看著他板著卻未能板成功的臉,不知怎麽的,阿南心頭的氣就消了一大半。

她揉著自己的額頭,靠在床頭甚至有了點笑模樣:“恰恰相反啊,我就是想活久一點,所以才回來的,不然,我怎麽洗清自己的冤屈呢?”

“你有什麽冤屈?大肆屠戮官兵、劫走朝廷要犯的人,難道不是你?”

“是我。可我對不起朝廷對不起官府,唯獨沒有對不起你。”她理直氣壯道,“我早就對你提過,不要朝廷賞賜只要換公子平安,甚至我在去放生池之前,還費盡心機調虎離山,希望你不要受到波及。你說,我從始至終,有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朱聿恒沒回答,只緊盯著她擡起手,將手腕上被牽絲剮出的傷口展示給她看。

那已經愈合卻尚未褪去顏色的傷口,雖已不再有痛楚,但每每看到,卻總令他的心口生出一種隱隱作痛的酸澀感。

暴風驟雨之中,她帶著竺星河離去的背影,至今還在他的眼前。這是他此生遭遇過的,最刻骨銘心的背叛。

而阿南站起身走過來,擡手握住他的手腕。

朱聿恒心下湧起一股惱怒,下意識要抽回來,她卻收緊了十指,說:“別動,讓我好好看看。”

她的掌心溫度比他的手背要高一些,有幾縷溫熱順著他的肌膚滲進手臂,又順著汩汩的血脈而上,令他的胸口都溫熱了起來。

一瞬間那籠罩在他耳邊的暴雨聲遠去了,他僵直地擡手任她握著,只垂眼盯著她的面容。

燈光暗淡,她又染黑了皮膚,在一片暗沉之中,只有她異常明亮的眸子在濃黑的睫毛後閃出亮光,然後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一轉,擡而看向了他。

“是手背上刮傷了,沒有傷到筋骨。”她的指尖在他的手腕上撫了撫,心疼道,“幸好我當時把你綁起來了。不然的話,你這個死心眼肯定追上來拼命阻攔我,到時候不管是你傷了我還是我傷了你,我們都會難過的……”

朱聿恒將臉別開:“什麽我們,只有你。”

“好好好,只有我,誰叫我有情有義,而你冷血無情呢?”阿南將他的手放開,鼓起腮瞪著他,“話說回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憑什麽把袁才人和苗永望的死都栽贓到我頭上?”

朱聿恒緊抿雙唇,頓了片刻,才僵硬回答道:“你得罪了朝廷,濫殺官兵,我絕不可能放過你。”

“西湖邊救公子的事,我認罪,我伏法,我罪有應得隨便你處置。”阿南一股腦兒全應了,利落地回道,“可是阿言,我對得起你,你卻對不起我!一碼歸一碼,你把別人的罪名扣到我頭上,就是混賬!”

朱聿恒冷冷道:“若你不服這些罪名,可以去大牢中與三法司好好講清楚。”

“怎麽講清楚?三法司當時在場嗎?他們對這兩樁案件的了解比我深嗎?他們知道問題關鍵點在哪裏嗎?”阿南一連串發問,臉上那些不正經的笑容收斂了,神情甚至顯出一絲淩厲來,“你知道我逃出生天之後,又孤身回返是為什麽嗎?我冒險扮成男人回來又千方百計混進下水的隊伍,難道我是因為舍不得杭州的美景、舍不得清河坊的蔥包燴?”

朱聿恒沒有回答,畢竟,他已經了解她要說什麽。

見他只死死盯著自己,一言不發,阿南站起身,問了最後一句話:“說吧,你要一個幫你破謎團、下渤海的董浪,還是要一個被通緝的死敵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