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生朝露(4)

在家中把眼睛哭成爛桃的金璧兒,萬萬沒想到,兩個時辰前還身陷囚牢的丈夫,兩個時辰後卻在朱聿恒和阿南的親自陪同下,回到了家。

她抱著楚元知痛哭流涕,楚元知心下有愧,默然握了握她的手,也沒多說什麽,便帶著阿南他們到了後堂。

按照楚元知的指點,韋杭之撬開天井的磚塊,往下開挖。

阿南提起裙擺走到後面瓦礫堆中。中間塌陷的地方便是之前那個地窖,懸在梁上的鐵網罩早已墜落到地窖中,沒了上面主梁的牽引,塌縮成了扁扁的一團,上面還纏著被她拆散的精鋼絲網。

阿南跳下地窖,將纏在鐵罩上的精鋼絲網一一收回,抖幹凈灰燼。掀起一點鐵網罩,她看到了被她丟進來引燃瘴癘之氣的那個火折子,就躺在鐵網罩的中間。

阿南取回火折子,吹了吹上面的灰,躍出地窖。

金璧兒一直焦急地等在旁邊,見阿南上來,終於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抓住阿南的衣袖哀求:“姑娘,我、我家孩子呢?求你們開恩,讓我孩子回家……”

“璧兒……”楚元知情知孩子肯定是被阿南這個女煞星搶去做人質了,擡手想要拉起妻子,她卻一把扯住他的手,哭著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求求對方。

“楚夫人你別擔心啊,北淮就要回來了。”阿南忙擡手去扶金璧兒,她卻說什麽也不起身,只哀求道:“姑娘,北淮還小,我是他娘,你讓我代他去,粉身碎骨、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話音未落,門口忽有馬鈴聲響起。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從馬車上一躍而下,高舉著手中一個包袱,興沖沖地大喊:“爹!娘!我回來了!”

金璧兒轉頭一看,驚喜交加,來不及擦幹眼淚就撲上前去,重重將兒子抱入懷中:“你、你去哪兒了?”

“我去縣學了!”楚北淮解開包袱給他們看,“你們要送我去上學,為什麽不跟我說一下?娘你看,這是縣學的夫子給我送的筆墨紙硯!爹,夫子還誇我了,說我基本功紮實,我說是爹教我的,他還說爹肯定學問很大!”

“好……好,北淮,你要努力……”楚夫人低低應著,聲音哽咽,模糊不清。

“當然啦!”楚北淮認真道,“我才不要一輩子蹲在臭水溝邊殺雞!我要好好讀書,過兩年去府學,以後還要去應天國子監!”

阿南專愛破壞氣氛,笑道:“那你來說說,什麽時候能賠我那個玉佩?”

楚北淮一看見她來討債,頓時面紅耳赤不敢回答,恨不得把頭埋進他娘的懷裏去。

“放心吧,你爹會幫你還的。”阿南說著,笑著朝楚元知一擡下巴,“對嗎,楚先生?”

楚元知回過神來,啞聲道:“多謝,我自當……投桃報李。”

剛剛強迫他吃桃子的阿南朝他一笑,見韋杭之那邊還在挖土,便走到前院檐下陰涼處坐下喝茶,隨手打開自己的火折,詫異地“咦”了一聲。

朱聿恒在旁看了一眼,見火折的蓋子已經歪了,裏面的機括全被燒融成了一坨熟銅,那可以縱橫轉側而不至於使炭火傾倒的軌道,如今全都成了一團扭曲凍結的銅塊。

“不應該啊,這外表只是微微變形,說明它並沒有被鐵罩砸中。可若只是火燒的話,是什麽火,能讓精銅都被燒融,如此威猛?”

楚元知看了一眼,道:“你是從鐵網罩下面,將它拿出來的。”

阿南愣了一愣,然後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可不是麽!”

朱聿恒卻不懂其中奧秘,目露詢問之色。

“普通的火,當然沒有這樣的威力,但是,”阿南一指被清理出來的鐵網罩,道:“盤旋環繞的鐵管,裏面灌滿火油,將這個火折子團團繞住,就相當於一個窯爐,悶燒的中心點會特別灼燙。工匠在窯爐裏可以煉鋼煉鐵,而正在滾燒的鐵罩,要融化一個銅制的火折子,當然也是輕而易舉了。”

朱聿恒微微點頭,看著她那燒廢的火折子,只覺得腦中某一處,似乎想到了很重要的東西,卻又抓不到頭緒,一時陷入迷茫沉思。

阿南將火折子在手中轉了轉,有些惋惜地開玩笑道:“自從遇見你之後,我真是家財散盡,身無長物了。”

朱聿恒想起了之前她那座在順天的院落,裏面那些布置應該也花費了她治病時光的無數心血吧。

如果他們沒有遇見彼此、如果沒有那只從火海中飛出的蜻蜓,不知她是否依然在順天治傷,守著她那些巧奪天工的小玩意;不知他是否跋涉在尋找自己身負之謎的路途上,至今毫無頭緒。

火海中的蜻蜓……

這一瞬間的思緒,讓他腦中忽然劃過一道熾烈的光,如同電光般讓他猛然明白過來——

那一夜,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的十二根盤龍柱,仰天噴著熊熊烈火,焚燒了三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