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起春波(1)

因為卓晏的出現,擔憂自己貿然前往會泄露公子行蹤的阿南,便放棄了回去的打算。

她從公子開的銀莊中取了些錢,低調地在杭州私下賃了間房,多使銀子,號稱自己養病,龜縮在屋內呆了幾天。

杭州府風平浪靜,阿南閑著無聊,就做做手工給自己添置幾件物事,有時候也想,不知道那個沒良心的男人——不,太監,為什麽沒有把她的模樣描摹給官府?以至於神機營的人還以為犯人是女金剛,當面錯過了她?

再憋了幾天,還是沒有任何風吹草動,阿南實在耐不住性子,終於出來溜達了。

套了件不起眼的粗布衣服,她像個普通鄉下姑娘一樣貼墻根走,越走越荒涼,前方是一間破落的廟宇。

裏面一個廟祝正在上香,見她進來只瞥了一眼,問:“南姑娘,今天怎麽灰頭土臉啊?上月公子派人去順天找你,可你住的地方已經全塌了,還有官兵守著不許人進出,怎麽回事?”

“別提了,你讓司鷲跟你說吧。去開封也不順利,簡直糟心。”阿南心中懊惱,要不是那一天起了色心,想去看看那個姑娘們眾口稱頌的美男,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嗎?

歪著身子半倚在椅內,阿南問:“我送給公子的蜻蜓,現在在哪裏?”

“你送給公子的定情信物,來問我做什麽?”廟祝先是失笑,隨即神情微變,問:“你懷疑公子那邊出了問題?”

“誰知道呢。反正朝廷好像對我的蜻蜓有興趣。”阿南撫撫鬢邊,才想起自己的蜻蜓也丟了。

好好的定情信物,他丟了,她也丟了,這都什麽事兒。

阿南扼腕嘆息道:“最糟糕的是,那東西當時丟在了宮裏。”

廟祝臉色難看,問:“那你怎麽不去見公子?前幾天你在銀莊取錢,公子才知道你回杭州來了,他讓你去一趟靈隱。”

“去靈隱幹什麽?叫我有事?”

“公子在靈隱替故去的兄弟們祈福,”廟祝說著又有點無奈,“你看你這話說的,難道公子沒事就不能召喚你了?”

“我不想回去。開封之行我有負所托,沒臉見公子。”阿南舉起自己的雙手看了看,黯然的目光在上面的大小傷痕上一一掃過。

許久,她試探著活動自己的十指——明明是這麽靈活的手,許多復雜繁瑣的姿勢,她依然輕易可以做到,但當她拇指與小指相扣,無名指艱難繞過中指,等再想越過食指,便已經做不到了。

手背筋絡緊繃,拉扯得微痛,讓她的手指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做出那些訓練了千次萬次的動作。

以至於,公子那般鄭重囑托的事情,她傾盡全力也無法完成。導致九曲黃河一夕崩潰泛濫,浮屍千萬,多少人流離失所。

她氣惱地狠狠一甩手,不願再看自己的手:“我先不回去了。就算回去,對公子來說,我也沒有用了!”

“你如此任性,總是不聽話,怎麽抓得住公子的心?”廟祝語氣中隱隱帶上了不滿。

“我不是任性。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沒用了,公子還會不會想起我。”阿南抿唇站起身,任由外面的烈日籠罩在自己身上,“畢竟,我以後可能要,讓他失望了。”

她一個人,從幾乎被夏日荒草淹沒的小徑,慢慢地向著波光粼粼的西湖走去。

可惜,再好的湖光山色也無法讓她注目。她呆呆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許久,收攏了十指,緊緊握住拳頭。

年少時的她,立志要做一個讓公子永遠離不開的,最重要的人。

可如今她的手,已經廢掉了。

她失去了屬於自己的、最好用的手。

如今,她見過最好的手,長在一個與自己注定敵對的人身上。

卓晏盯著皇太孫殿下的手,發了一會兒呆。

聽說這雙手當年上過陣、殺過敵、開過弓、拿過箭,可是為什麽自己這雙養尊處優的手,似乎還比不上他呢……

此時這雙手正拿了一份案卷,放在他的面前:“廣東市舶司懷遠驛,兩年前四月份的案宗。你看看那個司南的档案。”

“殿下在關注這群從忽魯謨斯回歸的海客?”卓晏掃了一遍,這一股海客,共有男女老少百余人。自言是炎黃後人,先祖在宋亡之後漂泊海外。三寶太監下西洋後,他們尋蹤溯源回歸故土。

女子中,有一個叫司南的,其年十七歲。身可五尺二寸,手足修長,身材高挑,皮膚微黑。語言有江南吳語腔,自言先祖為江南人,百余年來未嘗忘卻鄉音。願與族人一起回歸故裏,永世再不離華夏。

卓晏開動他那灌滿風花雪月的腦子,心想,皇太孫殿下難道是對這個姑娘動了心思,所以來找他參謀?

可這回歸時十七歲,如今都十九了。京城的閨秀們十四五歲就出閣了,她年紀這麽大還嫁不出去,肯定是哪裏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