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過蜻蜓(2)

鮮妍明媚的初夏花影,在窗外的風中靜靜搖曳。深殿之內,靜得落針可聞。

發病時可怕的一幕,留下的痕跡,尚在朱聿恒身上。

而他按著那條血痕,兀自感覺到那血脈抽搐的隱痛,不曾離去。

“殿下……”面前的太醫院使魏延齡額頭紅腫,神情悲郁,老淚縱橫。他顫巍巍跪在朱聿恒面前,連連叩首:“微臣相信……太醫院中人才濟濟,天下名醫不計其數,只要殿下悉心尋訪,蒼天不負有心人,九州天下能人輩出,定有人能挽救殿下……”

“不,本王要你守口如瓶,不得對任何人提及此事。”朱聿恒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盯著魏延齡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若走漏了一絲風聲,你自當知道後果。”

魏延齡呆了呆,仰頭看朱聿恒。

朱聿恒的面容略顯蒼白,因此而顯出一種雲石雕塑般的硬朗質地:“本王發病昏迷時,順天府的太醫們,已經診斷出正確結論了。本王,不需要其他解釋。”

那一夜,三大殿被雷電焚毀,朱聿恒暈厥昏迷。

等他醒來,才知道自己倒地後,一直不省人事。太醫們施了一晝夜金針,才終於將他救回來。

太醫院使魏延齡當時奉命在外,替已經致仕的老臣診治。皇帝命院中所有太醫齊聚東宮會診,副院使匯聚眾人出具的醫案,認為是皇太孫殿下連月來忙碌疲憊,加上受雷火驚悸,導致陰維脈受損,神智一時出岔。

“陰維脈主抑郁、入心脈,民間有癲癇病人便以此入手醫治。殿下是突遇劇變,導致陰維脈受損,因此才人事不知,神智陷入昏迷,只要多加休養,便應無礙了。”

按照他陰維脈的受損情況,這一番解釋似確有道理。皇帝擔憂他的身體,讓他免了日常的事務,在萬歲山下宮苑中靜養,又急詔魏延齡趕回京替皇太孫診治。

卻不料,最終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本王是因為驚懼所以發了病,聖上也認為是這個原因。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解釋。”朱聿恒說著,目光緊緊盯著面前魏延齡,一字一頓問,“魏院使,你說,是不是?”

魏延齡與他對視片刻後,終於在他面前跪伏下去,低低地應道:“是,請殿下放心,老臣一定,不會泄露半個字。”

等到魏延齡退下,殿內便只剩得朱聿恒一個人。

在人前強行提起的那口氣,忽然之間就泄了。

他神情恍惚,伸手拉開桌台的抽屜,將裏面那只蜻蜓取了出來。

被火舌舔舐過的絹緞蜻蜓,翅膀卷曲殘破,但下面極細的銅絲依舊堅固地撐開破敗的翅翼。

它停在他的掌心之中,若不是翅膀殘損,與真正的墨藍蜻蜓毫無區別。當他呼吸稍重時,那四片殘破的薄紗翅翼便在氣流中不停微顫,仿佛要振翅飛去。

他曾查過宮中的記錄,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飾物。而那一群匯聚於宮中的能工巧匠,也從沒人制造出這般纖小又這般栩栩如生的蜻蜓。

它從何而來,為何會出現在起火燃燒的奉天殿之內?

它的主人是誰,誰能造出這種精巧近於妖物的東西?為什麽在大殿坍塌的那一刻,它會從火中飛出來?

在抓住它的那一刻,他身上詭異的病情陡然發作,是巧合,還是必然?

朱聿恒握著這只蜻蜓,在陰暗深殿內徘徊,雙腳在機械踱步中變得僵直,身體卻如麻痹,絲毫不知疲累。

一年。

如果魏延齡所言不虛,或許這就是他如今擁有的,僅剩的人生。

等到這個時辰過去,就少了一個時辰。等到這一次太陽落山,就少了整整一天。

等到這一年過去,他便要永遠沉入黑暗之中,被泥土消融了骨血。

可他要做的事情,還有那麽多。他所要面對的一切,鋪天蓋地而來,仿佛要將他淹沒。

他不知道自己遊魂一樣走了多久,直到手上刺痛,他才低頭看去。

是手中的蜻蜓,已經被他捏破。那薄紗翅膀中的銅絲殘破,戳破了他的皮膚,小小一點血珠從他的指縫間沁了出來。

這血色讓他一時控制不住意識,像是火星灼燒了他的心智,他發了狠似的抓住這只刺破自己手指的蜻蜓,一下撕扯了開來。

誰知那兩對薄紗翅膀不只是簡單縫在墨藍緞的蜻蜓身體上,蜻蜓內部有著精巧而細微的機竅,數十個細小無比的構件結合在一起,聯接外面的翅膀。如今被他扯開,蜻蜓體內咬合的細小金屬部件全都散落於地,輕微的叮叮聲在死寂的殿內清晰可聞。

而蜻蜓那縫綴著兩顆小小青金石的頭更已脫離了身體,耷拉垂下,殘破不堪。

朱聿恒將蜻蜓舉到面前,看見已經空了一塊的蜻蜓身體內,黑緞中塞著一個小小的紙卷。

這蜻蜓的身體不到小指一半粗細,誰知裏面竟然還有這麽多機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