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魘

賞南在傅蕪生的氣息中莫名感受到了吹毛求疵的嚴厲。

好吧,這種水平的演員應該就是很嚴厲的,對工作的態度想必也和他這種流量不同,他們應該能被稱作一聲老師,或者藝術家。

傅蕪生的話很少,他重新開始進入鏡頭。

他的鏡頭感渾然天成,不管是純動作戲還是說台詞,看不出刻意尋找鏡頭的痕跡,可鏡頭拍到的一定是最符合情景也是角度最好的孟冬,這是演員吃飽飯吃好飯的本事,尤其是在張星火這種不會圍著演員轉的大牌劇組。

哪怕是傅蕪生,也得自己找鏡頭,張星火不討好演員,他需要所有人圍著故事轉,圍著鏡頭轉。

下午的大半戲份基本都是孟冬的,拍攝孟冬的戲份時,賞南便和一群攝影師擠在小監視器後面一塊兒坐著,他沒他們專業,單純欣賞。

周立送了水過來給賞南喝,賞南摸著肚子,“我好餓。”他早上只吃了半片面包,喝了幾口粥,完全沒吃飽,周立就不讓繼續吃了。

“你多喝點水,張導助理找到我特意提醒了我,說你還得再瘦個十斤,會更加符合李巖的形象。”周立心硬如鐵。

賞南只能喝水充饑。

他沒想到他在這個世界,不僅要苦惱於如何向怪物下手,還要餓肚子!

離賞南最近的實習攝影師將板凳搬得離賞南近了些,“瘦點了上鏡好看,賞南老師別氣餒。”

賞南看著監視器裏的傅蕪生,日落時分,金箔一樣的夕陽,落在傅蕪生線條鋒利的側臉,優越得仿佛天生為鏡頭而生。

看出賞南眼中的羨慕,實習生寬慰道:“賞南老師不要和傅老師比啦,有幾個人能在鏡頭下贏過傅老師呢,尤其傅老師這幾年年紀大了,拍起戲來越發穩當,賞南老師還是給自己定一個低一點的目標比較好。”

賞南:“……”不愧是張星火劇組裏的人啊,都一樣的不會說話。

孟冬吃住都在修車行,修車行是一座廢棄的大倉庫,之前倉庫外面堆放的都是集裝箱和一摞摞紙箱,被孟冬租下來後,那些東西全都被他賣給了廢品站,現在這裏擺的都是一輛輛廢棄的車,以及在孟冬眼中是寶貝在別人眼裏是垃圾的一堆破銅爛鐵。

工作主要就是在倉庫中,倉庫的面積本就很大,用來工作綽綽有余,甚至停幾輛大貨車也是沒問題的。

生活區域就在倉庫後面,鋁板搭建的簡易房子,下起雨裏噼裏啪啦響得驚人。

孟冬在廚房裏開火做飯,湯鍋裏的水滾開後,男人丟下去一把掛面,騰騰升起的熱霧讓鏡頭後面傅蕪生的臉變得朦朧不清,他用筷子將掛面攪開,等面熟的幾分鐘,他動作熟練地煎雞蛋,切蔥花。

張星火連吃面的鏡頭都要拍下來,賞南靜靜地看著,僅僅只是看著,他就從孟冬身上感受到了一覽無余的孤獨感——翻滾的開水,天然氣從管道裏輸送的聲音,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都在細致又積極地描繪著男人的孤獨。

同時,賞南也感受到了自己和傅蕪生在業務上巨大的差距,中間簡直隔著數條他無法跨越的鴻溝。

傅蕪生的演技看不出絲毫的表演痕跡,他一進入拍戲狀態,他就成為了孟冬。

像傅蕪生這種級別的演員,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可他演起孟冬來,洗菜切菜,煮面拖地…都沒有任何的違和感,他都做得很自然,好像他平時就是生活在這種環境裏的。

孟冬的面煮好了,他把面挑到了碗裏,淋了幾勺熱面湯,撒上蔥花,鋪上雞蛋,端著面在布套洗得發白的沙發上坐下。

他將面從筷子挑起來又放下,反復好幾遍,讓面條涼得能快點。

賞南光是看著監視器的畫面,就覺得那面燙嘴。

孟冬將面條大口喂進嘴裏,他吃得滿頭大汗,屋子裏只有他吃面的聲音,窗戶外面最後一縷昏黃的光線在孟冬的側臉留下一塊光斑,從臉頰到下頜,慢慢移到了布滿汗水的頸項,等面吃完,光斑消失,天也徹底黑了。

張星火喊了卡。

賞南看著傅蕪生的助理跑過去又是遞毛巾又是遞水,久久回不過來神,這也太神了,時間卡得剛剛好,吃面的時間要配合著這絲光線最後消失的時間,還要配合著這個鏡頭的時間,但傅蕪生愣是把握得不多一秒,也沒少一秒。

在看著孟冬的時候,即使對方一句台詞都沒有,他都領略到了那種細細密密的孤獨,甚至直接影響到了賞南對傅蕪生本人的情緒。可鏡頭一切,傅蕪生回到了他冷淡得不近人情的前輩角色,讓賞南心底好不容易冒出來的憐憫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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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星火在和幾個副導回看剛剛拍的鏡頭,場務在準備下一個要用到的場景。下一場戲是李巖一家三口的戲份——李巖的酒鬼爹不知道從哪裏曉得了張美媛要送走李巖,回到家對她便是一頓拳打腳踢,李巖出來護著,酒鬼爹的拳頭全部都轉移到了李巖身上,李巖再一次被打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