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紙活

虞知白說過,賞南的舌尖很漂亮,薄薄的紅色。

張苟的手指還停留在賞南的下巴上,指腹戀戀不舍的摩挲,它當然很想,很想…..

但他最終只是將賞南攬進了懷裏,“它來了會把我撕爛的。”

到底,它只是一個容器。

“我沒有辦法給你弄吃的。”張苟抱著渾身冰冷的賞南說道,“也沒辦法讓你暖和一點。”

因為它是這個世界上最肮臟陰暗的存在。

賞南不知道張苟心裏所想,在他從14那裏所了解到的,虞知白就是張苟,張苟就是虞知白,都是紙人。

不同的是,虞知白更加高級。

“哦,我還有一支巧克力。”張苟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已經被壓碎的巧克力,就是小賣部那種幾塊錢的巧克力,工業的奶香味,它掰碎了一點點喂給賞南吃。

“虞舍,”張苟忽然說道,它嗓音很低很啞,如果不是虞知白,它想的事情反反復復都是那幾樣,“虞舍是我母親,愛穿紅色的衣服,她被我的父親拋棄,後來和外婆一起,將我養大。”

“她的追求者很多,有錢的,沒錢的,老的年輕的,醜的,很醜的,非常醜的,他們也不介意虞舍帶著我,但虞舍都拒絕了,她覺得她和我,和外婆一起已經很幸福了。”

“很多人罵她,背地裏罵,當面也罵,你能猜到吧,他們罵女人永遠都是那一套,”張苟眼神平靜昏暗,“我受過很多欺負,從幼兒園開始,他們還用針紮我的後背,連老師都很討厭我,送我出校門的時候每次都會狠狠推我一下。”

“他們真壞啊,虞舍死了,他們還要掀起她的衣服看一看,沒有人救我,外婆趕到醫院先看媽媽,她哭了很久,才想起來還有我。”

“醫生說不用再救我了,我那時候還沒死,但我的眼球已經被摘除。外婆把我背回去,那天下雨呢,她把虞舍丟在醫院,就背著我。”

“我想,那是外婆最後一次那麽愛我了。”

“沒有出租車,我們也沒有錢,外婆背著我走了一個多小時,她一邊走一邊罵,罵虞舍,罵我,罵出租車,罵老天不公啊,罵著罵著她又哭了起來。”

“外婆把我平放在地上,點了香,燒了紙,撒自己的血在我眉心上,然後她就開始紮紙人,紮了一只和我一模一樣的紙人,第二天,我就變成它了,它也變成我了。”

“外婆讓我呆在家裏,她獨自再次去了醫院,我後來才知道她去做了什麽,她去找醫院鬧,又找警察鬧,再找撞死虞舍的人鬧,鬧了一百萬回來。她說,虞舍不能白死。”

“那也是她能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後來她越來越虛弱,總是在睡覺。我感覺不到我愛她了,我也不愛虞舍了,我感覺不到饑餓,也不再擁有疼痛。”

賞南感覺到張苟的身體在顫抖,它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虞知白?”

“我是怪物,你猜猜,我為什麽是怪物?”張苟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它似乎從這場悲劇當中走了出來,“他們都會變成紙人,都會的。”

“什麽?”賞南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他們都會變成紙人啊,”張苟手指按了按賞南恢復了些血色的唇,“你都不知道,板凳每次砸在我的身上,我每次回到家,都需要花很長時間門修復斷掉的骨頭。”

“不過南南,我不會還手的,我那麽多怨啊,哪怕我什麽都不做,他們都會遭到反噬,”張苟悶笑,“這與我關。”

[14:是這樣的,紙人渾身都是怨恨,那些欺負他的人,包括魯揚但不僅是魯揚,在將暴力施加給它的時候,這些人自己就會遭到暴力的反噬。]

“可我,還是好痛啊。”張苟眼睛濕漉漉的,像下過一場霧蒙蒙的雨,墨跡在它眼底暈開,殘留了一地的濕意。

賞南手指觸到了它的眼淚,粘粘的,是一滴墨。

布滿灰塵的倉庫裏,堅硬冰冷的床板上,賞南被他圈在懷裏,張苟的身體擋住了一部分寒意的侵襲。

賞南想了想,過了良久,他有些吃力地擡起頭,在張苟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一觸即離,片刻的溫熱很快就消散了。

張苟愣了很久,它眼底的墨都散開了,變得不那麽均勻,眼球露出幾小塊雪白,盡管它無法改變自己的眼神,但賞南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實在產生變化的,像從一只張牙舞爪的野貓變成了一只被大雨澆淋得濕淋淋躲在檐下的奶貓。

此時,賞南就成為它的全世界了。

第二天清晨,賞南縮在角落裏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鼻子堵了,所以也聞不見倉庫裏那股黴味兒了。

他身上多了件衣服,是張苟的。

此時張苟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它很瘦,彎著背的時候,像括號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