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象之歌(62)

安瀾漫不經心地嚼著草葉。

她已經等了很久,等得有些著急。

即使在真正走到這一步之前經歷了那麽多次的討論、模擬,即使事情一直在朝最理想的方向發展,但只要一刻沒有塵埃落定,結局仍然是盒子裏的貓咪,是無法被斷言的未知數。

回想他們制定的計劃,足可以用“瘋狂”形容。

因為安瀾自己肩負著帶領族群的任務,所以只能派諾亞去查探盜獵者的營地;又因為白天目標太明顯,容易被傷害,所以只能讓他星夜兼程,掩蓋足跡,趕在天亮之前涉河而返。

當時他們誰都沒法保證計劃能夠順利實施——

野生動物尚且有難以預測的一面,人類,而且還是多名性格不同的人類的集合,會以何種方式行動,是絕不可能被百分百預設的。

果不其然,計劃剛開始沒多久,安瀾就通過大象電台聽說了營地被廢棄的壞消息。

她的第一反應是嘲諷“心裏有鬼的人果然風聲鶴唳”,但她也清楚這種“嚇退”只是暫時的,倒不如說倘若這夥人就此離開、失去蹤影,反而會讓已經下定決心的她有些失望。

“好在”他們根本沒法克服內心的貪婪,最終還是選在野外落了腳,這才使計劃得以改頭換面地進行下去,取得階段性成功……來到交卷時刻。

今夜,一切都將走到終點。

無數次追蹤,長時間的蟄伏,諾亞與其他公象在開闊地狹路相逢時險些引來的禍事,和保育員交涉無果時的煩憂,不知道能否信任護林員小隊、倘若有誰說漏嘴將來或許會被針對報復的風險……所有的承受與克服,都是為了這個時分。

蟲鳴聲似乎不那麽響亮,遠處的獅子也不再咆哮,停在她背上的牛背鷺一動不動,就連換腳的動靜也無,奧卡萬戈寂靜了,仿佛知道有什麽事正在發生,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

等待夜風帶來動蕩的氣息,帶來暴雨般連綿不絕的槍聲,帶來咒罵,帶來唾棄,帶來鮮血和復仇的痛快滋味,帶來獵物與獵人命運輪轉的喜報。

在雨點般的槍聲中,安瀾微闔雙眼。

生活在濕地裏的野獸對槍響並不陌生,但唯有這次,她從殺戮的聲音裏感受到了放松,感受到了解脫,只希望沒有護林員在行動中重傷蒙難……

……巴斯陀是個謹慎的人,常年戰鬥在第一線,他的團隊死死咬著不法分子的尾巴,可以說就差一兩條關鍵情報,哪怕不談職責,不談信念,光為了告慰隊友的在天之靈,他也一定不會輕浮對待這次可能順藤摸瓜牽出一張大網的任務……

……但是,槍彈無眼……

仿佛感應到她的情緒,諾亞輕輕地噴了口鼻息,提起了被安頓在數公裏外的象群——他們已經出來有些時候了,今晚的異動不算輕微,最好早點回去安撫可能受到驚嚇的母象和小象。

安瀾半心半意地應和了一聲。

他們並排返回,腳下踩過枯枝與落葉。

一丁點碎裂的聲響竟也足夠把萊婭從睡夢中驚醒,察覺到頭象的到來,它殷切又焦急地把長鼻朝著這個方向探出——這些日子它常常這樣做,急於用肢體接觸來確認自己的安全。

不……不再需要了。

安瀾在心裏提醒自己。

今晚以後,齊達和賽思科再不能在樹林裏興風作浪,她已經從恐懼中保護了自己的後輩,也從未知的命運裏保護了即將遷徙的卡拉家族。於她本身,則是得到了如釋重負,得到了平靜。

這同樣是野象保護者們得到的東西。

槍戰過後四天,理查德和李風塵仆仆地坐著小船出現,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熱淚盈眶,喜上眉梢,甫一跨出船舷就急匆匆地抱住了她的象牙。

理查德絮絮叨叨地說著老巴斯陀有多麽神機妙算,多麽神勇,多麽果決,不僅帶人當場擊斃了好幾個壞家夥,還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上線的線索;李時不時在邊上附和,只到最後才潑了一盆冷水,說起這件事被某些政客盯上的故事。

“巴斯陀說這次很有希望能把一個大團夥連根拔起,對他們來說哪還有比這更好的政績呢?沒線索的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線索了就跟禿鷲一樣趕著搶功勞……”李喃喃地說,“我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能多簽幾個字,對吧?”

安瀾看著他,溫柔地眨了眨眼睛。

於是李又高興起來:“希望抓捕能順利。”

是啊……希望後續的一切都能順利。

時隔多年,非洲象的死亡頻率終於迎來了一次肉眼可見的下降,在之後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裏,安瀾只聽到了三次悲傷的象歌。大象電台生機煥發,到處都是求偶喊話,到處都是小輩在玩耍。

總在夜晚響起的槍聲,似乎也成了舊日遠聞。

安瀾和諾亞期待著一個還在旅程中的回音,但他們都清楚像抓捕跨國犯罪團夥這樣牽扯很大的工作,絕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也不可能時時漏出準確的消息,還不如把精力花在象群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