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出了年輕雌獸因為不尊重社群低等級而挨訓的事情,大部隊在往巢區折返時氣壓就有點低。旁觀了狩獵的幼崽們原本還在嘰嘰喳喳,這會兒都安靜了下來,跟在母親背後小步朝前跑。

沒人想去觸核心成員的黴頭。

箭標差點把自家後輩的耳朵咬成鉆機墊板,也沒攔著險些把另一只耳朵給扯掉的上校,就這樣還不解氣,走到隊伍後段來時牙刀還露在外面,喉嚨裏也還有低吼聲在隆隆回響。

安瀾看了它一眼,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她對幾個近臣的性格有了長足的理解,箭標這副做派應該只有一半是沖著社群等級被藐視去的,另一半則是覺得後輩太蠢了,關鍵這麽蠢還把它的計劃給破壞了。

有趣的是——箭標和計劃這兩個詞放在一塊要是在三、四年前非得把安瀾笑掉兩顆大牙不可,然而一轉眼,當年那些意氣風發的年輕斑鬣狗也都長成了“老牌政客”。

統治者聯盟沒人想動;小斷尾學到了老斷尾的精髓,恨不得閉上眼睛不去看、捂住耳朵不去聽;壯壯帶領的聯盟是由王室小團體發展過來的,原本就處於政鬥的漩渦當中……於是剩下有資格去攪動池水的就只有統率著三角聯盟的箭標。

正如安瀾覺得她和箭標之間存在默契一樣,箭標也認為自己和女王之間存在一種默契,認為別的近臣都無法體會到女王的心情,只有它能明白,兩個小公主長得太慢了,需要在背後狠狠地推一把,才能讓它們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原本它計劃得好好的,可以替女王解決一個問題,順便拉一拉還算有潛力的小公主,實在沒想到,自家竟然還有一只梗脖愣頭青在那等著。

這下箭標終於體會到了當年三角斑鬣狗的感受:養出來一個自我定位很高而且很有主見的女兒雖然也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但在十分之三的驕傲以外,還有會十分之七的頭疼和心累。

哪有當著女王的面對王室血脈不敬的?

難道它從前在黑鬃女王跟前也有這麽蠢?

被女兒震驚到的箭標越想越氣,牙齒咬得咯啦響,安瀾看著都替它覺得難受。不過仔細想想,現在南部氏族被王儲爭鬥的沙塵籠罩著,她這個女王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自從黑鬃女王因為病痛退位以來,巢區的高壓統治就被終結了。繼任的安瀾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寬仁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溫和的,近幾年也的確沒有什麽地方需要她展示自己的鐵血和冷酷。

盟臣太能幹也是一種甜蜜的煩惱。

“溫和派”如狐狸和跳跳,無事發生時總是擺出一副好脾氣,但任何斑鬣狗都知道假如惹到它們兩個,自己說不準會在關鍵時刻被坑一個大跟頭;“激進派”如箭標、上校和這兩年的壯壯就更不用說了,誰在它們跟前冒犯女王,就是覺得耳朵安在腦袋上的時間太長了,日子也過得太舒服了。

在這種情況下,安瀾就是想重申自己的權威偶讀不知道該從哪裏發難,要是真這麽做了,好像還顯得有些沒事找事、無理取鬧。

因此,帕維卡在性格確立的兩年間從未感受到過帶著血腥氣的高壓和凜冽的寒風,也不明白溫和是有條件的,不明白只有把反對者和挑戰者拖倒在地、按死在塵埃裏,才有那個余裕去談寬恕,去談仁慈,讓它們得以保留尊嚴地站起來。

在兩個孩子裏,帕莫嘉反倒可能會有一些概念。

它或許會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如何被從母親的懷抱裏隔斷出來的,記得母親和姐妹是如何被從巢區驅逐出去,消失在了遠方,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它的生命裏。

唯一能夠揭露謎底的線索,只有鬣狗女王歸巢時一次比一次明顯的沉郁神色,只有某天早上巡邏隊折返時的竊竊私語,只有被風卷來輕輕掛在它們皮毛上的那一丁點即刻消散的乳汁味和腐朽病氣——那是愛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盡管那件事發生在帕莫嘉年歲很小的時候,後來它也被王室收養了,一直受到很好的照看,社群等級也因此得以提升,但它每次看到安瀾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敬畏的神色,平時也很少像帕維卡那麽“放肆”,一有空就纏著要玩要說話。

從這個角度來說,帕莫加可能是三個繼承人裏最明白等級與生死有關的那個存在,在生死的基礎上,任何東西會受到社群等級(歸根結底是血脈)的影響都變得再正常不過起來。

比如說,安瀾對它們付出的心血是不等量的。

再比如說,帕維卡可以隨時隨地要求它作為僚機行事,在沒有經歷過角鬥的前提下理所應當地優先進食,而它作為養女,只能退居其次。

但在退了一步的同時,它也並非全無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