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對鳥而言,飛行是一種本能。

但對安瀾來說,飛行是一項挑戰。

她在起跳時能夠通過發育良好的翅膀來進行短暫滑翔,也可以做出一次到兩次的扇動來略微改善高度,可當所處位置稍有攀升時,一種難以掌控的感覺就會影響她翅膀拍打的頻率,從而失去平衡,從幾米高處歪歪扭扭地落下。

仔細想想,飛禽世界確實可以算是高難度。

畢竟當人類時能跑步能遊泳,可世界上還沒哪個人類能說一句“我會飛”的,最厲害的也不過是能自如掌控各種單人飛行裝置——和翅膀沒有半毛錢關系。

那種裝置安瀾也玩過幾次。

在引擎開動後,她只需要控制好踏板的方向,就可以一路沖到幾十米的高空,然後再緩慢地降落到水面上,完全不需要考慮動力的問題。而此時此刻,她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動力。

拍打翅膀可以上升,張開翅膀可以滑翔。

這兩個基本動作在腦袋裏想想很簡單,等她真的飛起來,就要考慮腦袋和脖子該怎麽動,翅膀該怎麽動,尾巴該怎麽動,甚至還有該怎麽配合呼吸,所以一上天就手忙腳亂。

安瀾在心裏嘆氣。

眼下也只能用挑戰次數刷熟練度了。

在接下來的兩周裏,她一次又一次試著飛上高空,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卡班拜給她綁的腿繩從三十米加到四十米,又加到五十米,顯然是這個小男孩慌得不行開始病急亂投醫,生怕自己喂大的金雕這輩子都學不會飛翔。

最後還是每天下午過來看訓練的老頭子看出了點端倪,先是在她身上檢查了一圈,確定沒有物理問題,然後板著臉背著手朝外走。

下次他再來時,屁股後面就跟了個人。

這是個安瀾沒見過的中年男人,穿著件襯衫配小褂,羊皮小帽下面是一截黑色的頭巾,幾綹沒抹好的發茬在頭巾邊緣露出一點尖尖。

他臉膛發紅,脖子上都是細細的汗,因為肥胖走路有點搖擺,連帶著架在手臂上的金雕也在跟著這個節奏前後搖擺,只有腦袋在空中保持不動,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自從安瀾來到人類營地就沒見過成年的同類個體,而這家爺爺和爸爸身上都帶著氣味,不可能是因為年紀或身體原因結束了獵人生涯,只可能是在做同類隔離。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馴鷹手冊裏寫明的注意事項。

估計怕幼鳥乍然看到成年大鳥之後因為恐懼而應激,身體又脆弱,最後搞出什麽不可逆的毛病來。

經歷了一百多天的隔離,安瀾完全沒法挪開視線。

這只金雕體格龐大,毛發豐美,金棕色的羽毛一葉一葉地從頸部披下,顯得格外分明。

它頭上戴著鷹帽,只露出銳利的喙,看著像是剛被修過。

家養猛禽的食物不如野生猛禽那麽硬質,也沒有充分的條件讓猛禽去磨喙,所以喙部會長得又長有彎,有時還會歪斜,嚴重影響猛禽捕獵。這個時候就需要人工去修正這種情況,不能磨多也不能磨少。

為了確保獵鷹的戰鬥力,幾乎沒有馴鷹人會去特意剪喙,但安瀾聽說過那些在景區提供猛禽合照服務的人和私下提供猛禽進劇組的人會這麽做,其目的就跟馬戲團給獅虎磨平犬齒一樣。

光看外形,這只金雕養得還不錯。

不過仔細看腳爪的話,會發現它的狀態和野外個體存在很大差距,蓋因家養個體長期落在地面上,沒有足夠的活動量和活動時間,有時還要忍受糟糕的地面環境,容易誘發各種腳掌病。

安瀾移開視線。

她沒有再往下想,而是緊了緊腳爪,盯緊兩個成年人。

駕著鷹的胖子接收到了這個視線,先是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轉向老頭子,邊說話邊搖頭,手指朝視線範圍外的地方點了點,好像在指路。

老頭子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在外人面前,他忍住了沒沖卡班拜發脾氣,但在胖子離開後,他簡直是大發雷霆,把一通無名火傾倒在對方身上,仿佛幼鳥不能飛都是小男孩的錯。

卡班拜一直在擦眼淚。

第二天上午他帶著金雕騎馬出門時眼睛還又紅又腫,活像兩個金魚眼泡,棗紅小馬感覺到主人低落的情緒,也連連噴著響鼻,很是不安。

安瀾本來也有點難言的微妙感受,可她現在被以一個標準抱鷹姿勢駕著,翅膀被手臂牢牢夾住,腳踝被手掌牢牢攥住,眼睛耳朵也都被鷹帽蒙住,完全動彈不得,自然也沒時間去對遭受狂風暴雨的小男孩心懷同情了。

其實她本來是可以被駕著走的。

誰叫出門時正好碰到駕著競爭者的阿布史,她一時三刻沒忍住,沖著對方來了一套翅膀扇風加鳥叫嘲諷套餐。

雖然語言不是什麽標準鳥語,大多是亂叫,意思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