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馴服一只野獸

她不喜歡我。

賀津行的人生中大概有過兩次動搖, 第一次是站在輪船上那間休息室的門前,猶豫推開門走進去還是轉身離開;

第二次是昨日站在人群外,他其實真的思考過在人群簇擁著苟安離開時轉身離開,畢竟哪怕是婚約, 也不能成為束縛賀津行此人行為的條件。

不幸的兩次動搖, 最後都被苟安迅速掐滅在了搖籃中——

第一次, 她在他避開的情況下,依然毫無征兆地空降在他面前;

第二次, 她站在門口如被扔下的小動物, 回頭拼命尋找他。

賀津行開始相信這世界上搞不好有命定的克星這件事,這個想法讓他毛骨悚然。

“她很敏感。”

酒杯被輕輕放在桌面上, 裏面的威士忌已經所剩無余,被凍得結實的手工切割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男人雙腿交疊坐在寬大柔軟的皮質沙發上, 一縷塌軟下來的柔軟黑發垂落在他的眼前, 遮住了眸中的部分光澤。

酒精強行褪去了一些白日會有的情緒偽裝, 此時他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於平鋪直述。

“我只是提了一嘴‘解除婚約‘這四個字, 不是威脅,也不是強調,只是試探性微弱的隨口一提。”賀津行盯著酒杯閃閃發亮的冰塊,說,“她立刻就被嚇壞了, 問我是不是想要解除婚約。”

嗓音冰冷。

所以在場的人並不知道在“嚇壞了”下面暗藏著的還有洶湧的眼淚……

以及賀氏掌權人迅速崩塌、放棄試探的狼狽。

江已與陳近理面面相覷, 很難忽視賀津行語氣中的茫然——

畢竟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賀先生在如戰場的商場上殺伐果決, 他們這樣的人心軟做不成大事, 而他恰巧是把這一點做到最好的那一個:賀津行從不心軟。

哦。

現在這句話, 可能可以加個象征著“過去式”的前綴, “曾經”。

陳近理挑眉:“你想解除婚約?”

賀津行立刻蹙眉。

陳近理的眉毛也沒放下來,“不想的話,你試探個什麽勁?”

賀津行眉毛蹙得更緊了些,他從來沒有想過解除婚約這件事,天塌下來了都不可能。

他試探個什麽勁?

不知道。

就是覺得夜朗這號人突然出現,有了存在感,讓他如鯁在喉。

——然後就做了很多沒必要的操作。

這和賀津行平日裏的為人處世原則完全背馳,這就是他覺得煩躁不已,以至於半夜不睡把好友們挖出來喝酒的原因。

男人的沉默,讓他身邊坐著的人們也變得更加沉默,陳近理對著江已用口型說:你來。

江已嬉皮笑臉慣了,這種場合確實合適他來。

沒忍心開出那個“你慘啦,你墜入愛河啦”的玩笑,擡起手拍拍賀津行的背,非常含蓄地說:“別害怕,苟安只是一個小姑娘,又不會吃了你,你想東想西搞一堆騷操作、緊張成這樣是做什麽……順其自然嘛!”

賀津行揮開他的手:“跟你說不清,一屁股桃花債。”

江已縮回手:“哦,我跟純愛戰士確實說不清。”

陳近理:“好好的你攻擊他做什麽?”

江已:“對啊,好好的你攻擊我做什麽?”

陳近理:“我說你。”

江已:“哦。”

江家少爺又轉向賀津行。

“你又沒出家,喜歡上的也不是隔壁老王的——”

聲音因為被冷漠地瞥了一眼哽住,停頓了下,嘟囔了聲“占有欲那麽強十足像個變態”,他才繼續,“苟安是你的未婚妻,你對她上心或者對她寬容並不犯法也不會要你的命,沒必要如臨大敵。”

賀津行想了想,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後卻什麽都沒說,也沒反駁。

確實反常。

陳近理露出一個惶恐的表情。

江已還在持續輸出:“你看啊,這簡直是上帝愛你的表現,阿門。小姑娘喜歡你,你也在逐漸喜歡她——”

陳近理和賀津行雙雙轉過頭來盯著他。

江已:“……”

江已:“幹什麽?我剛才不小心說出了核聚變的可控公式?”

都用這個驚悚的表情看著他,很沒有禮貌噯!

喜歡?

這個詞本身就很驚悚。

明顯比核聚變不可控的等級更高——

人類總有一天會征服核聚變技術,但對“喜歡”這個動詞的征服史,將源遠流長。

賀津行收回了視線,盯著面前的酒杯發了一會兒的呆,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馬賽克,簡單的來說就是一片混亂。

江已看他雙目發直地發呆,終於停下了繼續灌輸那些可怕的思想。忍不住問他是不是喝多了,畢竟現在桌子上四瓶洋酒,他包圓了大半。

賀津行沒理他,而是擡起頭,突然看向了在不遠處酒水吧附近的某個穿黑色裙子的女人,那女人一頭和苟安相似的長卷發,只是很高,身材火辣,已經側過頭往他們這邊看了很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