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完】家

夜深, 海在沉眠，擁上相鄰的黑天。天空輕俯身，托下滿懷的繁星。星落深海, 墜入安寧的夢。

兩道細細的剪影盛著夜色而歸，走在午夜的鎮上，腳步輕緩, 沒驚擾家家戶戶的夢。

其中一聲腳步忽然停下, 引來另一腳步隨之停駐。

“他們家的屋頂換了漆，我猜是你幫忙的。”

“哦？我的手藝這麽容易辨認？”

“尤珈，我看到了屋頂上的貓爪印——和我們家屋頂同款的印子。你刷漆的時候, 小黑肯定又在旁邊搗亂了。”

壓低的笑聲間, 交疊的腳步聲再度向前延伸。

海面匍匐於岸邊，在沙灘的邊角處拱起一座高高的陡坡，陡坡之上，一座小屋靜靜佇立。

它躺在周圍一圈花圃中安眠，兩旁的格子窗向外湧著暖融的黃光。

希爾諾披著滿肩星光, 牽著另一人走過花園，推開圓潤可愛的木門。

等合上木門，他立即單手將那人抵在門上, 另一只手熟練取下門邊的“水球”, 一左一右往自己眼中滴了兩道。

他做這些動作時熟練而連貫, 一看便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希爾諾，我甚至還沒來得及脫下外套。”尤珈無奈說著，卻沒動, 安靜地接受起伴侶的例行檢查。

希爾諾滴好了“藥水”, 輕顫濕潤的睫毛, 將眼睛睜得更大。

純白的魔力滲透入眼中, 眼前的世界變換了另一番色彩。眼花繚亂的繽紛線條中，面前卻靜靜站著一抹碎裂的灰黑色。

這灰黑色很淡，像是閣樓上一縷飄散的煙塵，像是轉瞬即逝。

希爾諾兩只手都抓住了這道靈魂，把對方抱在懷裏，由上至下仔細查看。

左眼處是一圈幽幽旋轉的黑洞，今天也沒有擴大，看來上周對魔物的掃蕩“喂飽”了它。

心臟處有微弱的跳動，不算活躍但勝在平緩，證明情緒穩定，值得稱贊。

周身脈絡保持著規律的“呼吸”，一張一縮，流暢通順，沒有任何堵塞。

希爾諾又仔細檢查起其他事項，確認了今天的伴侶也是健健康康，才眨了眨眼睛後退，下意識想要輕揉眼角。

尤珈比他更快一步，伸出準備好的潔凈手帕，細細擦拭起滲出的藥水。

希爾諾享受著尤珈的服務，這時候才有閑心回答剛才的話：“今天開學忙的事情太多，回來得這麽晚，比以往的檢查晚了足足六個小時。如果不是你只接受家裏的環境，我早就把你摁在辦公室裏檢查了。”

尤珈輕笑，捏了捏希爾諾鼓起的臉頰：“那我的‘專屬醫生’有檢查出什麽東西嗎？”

“當然，經過你的醫生專業的檢查，你的身體剛剛經歷了一場艱辛的長期作戰，正處於能量供給不足的狀態，急需後勤支援——簡單來說，你現在該睡覺了。”

希爾諾嘴裏輕哼了聲，眉眼卻含笑。他抓住對方作亂的手腕，就往屋中引。

等一起沖完了簡單的澡，兩人抱著溫暖的彼此，躺在柔軟的床鋪上。

希爾諾聽著尤珈平穩的呼吸聲，摸著懷中真實的身軀，把自己更緊地纏繞上去。

尤珈睜開惺忪的眼睛，半睡半醒地掃了他一眼，便將這份懷抱擁得更深，然後安心地陷入睡眠。

希爾諾看著這樣的尤珈，沒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對方柔軟的頭發。

頭些年的時候，尤珈還不是這樣。

那些日子裏，他每次檢查完靈魂，靈魂的主人就會瑟縮到陰暗的角落裏，捂住左眼顫抖，像一只應激的貓。

希爾諾知道，他的貓已經很努力了，畢竟其他人不會得到檢查的權利。他的貓努力克服了心理，將受傷的地方給他看，又一次次回憶起黑色的經歷。

這時候，希爾諾會抱著顫抖的脆弱的靈魂，一次又一次地安撫，與膽怯又勇敢的貓一起，蜷縮在象征“安全”的角落。也許是桌子底下，也許是衣櫃中，也許是窗簾後。

這時候，小黑有時也會學著他們鉆進來，縮在他們的懷中，或是趴在尤珈的肩上、頭上。那兩條細長的貓尾，也會模仿著他雙手的動作，一下下輕拍尤珈的背。

再到後來，這份“安全”的角落逐漸擴大，變成了沙發上，床上，又或是帶著他氣味的衣物堆中。小黑在這個階段不會再來打擾，似乎確認了尤珈的內心已經趨近平穩。

直至現在，“安全”的定義指向了他的懷抱。只要能擁在他的懷中，尤珈就能神色如常地接受每日的檢查，至少看上去如此。

希爾諾會定期將檢查的情況轉述，從最專業的白魔法師那裏得到準確的建議，及時調整他與尤珈的日常活動。

“尤珈受到的靈魂損傷是不可逆轉的，這輩子沒可能恢復。哪怕看上去很好，哪怕好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只要在某些特定的時刻，接收到特定的刺激，就又會回到混亂的狀態，也許會對你產生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