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種生意

清晨,天色將亮未亮。尚未完全升起的日頭半明半暗隱映在雲間,淡淡的橙紅,像一塊流心奶黃月餅。

流心奶黃月餅,用大量軟化黃油加糖粉攪打,做出來的月餅皮子濃郁酥香,中間的奶黃餡兒更是口感帶沙、綿密細膩,要是在微波爐裏叮一下,蛋黃熱乎乎地流出來,味道更佳。

可惜這裏沒有微波爐,甚至也沒有月餅。

林稚微微嘆口氣,掂了掂肩上的包袱,繼續沿著十裏天街一路向南。

一路上,臨安城花天錦地的風貌盡收眼底。

青墻黛瓦的民居分布在州橋兩側,鱗次櫛比,商家店鋪也多了起來。

大街東側接連有魚市、肉市、金銀鋪、彩帛鋪、漆器鋪,琳瑯滿目;西側則有羹店、酒店、香藥鋪、珠子鋪、果子行等,五光十色,光怪陸離。

“磨剪子喲——”

賣剪子的貨郎摩挲著手上的兩塊鐵板子,“當當”敲得起勁,配上一把好嗓子可勁兒吆喝,聲音傳到深宅大院,很快就來了生意。

同樣的道理,賣百貨的,搖著撥浪鼓,唱著貨郎歌;賣糖果的,簫聲為記;賣酒的,吹著玉笙,撥著管弦;賣魚的,賣肉的,賣油的,補鍋的……吆喝之外,各有相配的樂器聲。①真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

不過這些暫時都和林稚沒什麽關系。

當務之急,他需要找到一處價格實惠的住處暫作歇腳——關鍵是價格實惠。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街道盡頭的一座客舍前停住腳步,“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待看清舍內景色時,不由得一愣。

無論是墻壁還是褪了色的廊柱,甚至是稍平整些的假山石頭,到處都寫滿了長長短短的詩句。

五言、七言、詞、百字令,還有幾句用來湊數、不講究平仄對仗的打油詩。

反應過來,林稚啞然失笑——這可能就是宋朝獨有的人文風情吧。說不定,上面還有某位他前世久仰已久的名家親自題寫的真跡。

念頭剛轉到這裏,便聽到有人問話:“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林稚那抹沒來得及散去的笑容還掛在嘴邊,扭頭答道:“住店。”

捕捉到這縷甜絲絲的笑意,老板娘居然有幾分感動:好久沒見過如此標致的小郎君了!

不得不說,林稚生了副十分討喜的長相。

白凈小巧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宛如鴉羽,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漂亮的小夥子誰不喜歡?四十來歲的老板娘把掃帚擱置一旁,笑盈盈地迎上來,“小郎君打算住幾天?咱家店多住多優惠的。”

想了想包裹裏為數不多的銀錢,林稚道:“先住半月。若是要續住的話……我再提前告訴您。”他現在身上所有的錢,加起來最多只夠他住二十天。

“好說好說!”半月小住對見多識廣的老板娘來說實在不是一筆大生意,但她絲毫不在意,笑著說:“小郎君莫要如此客氣,我啊,姓趙,家中排二,你便叫我二娘吧。”

林稚從善如流:“趙二娘。”說著便把一樣物什推過去,“這是我的公憑,請您過目。”

宋朝的公憑類似於後世的身份證,行走江湖,沒了它可不行。

趙二娘原本沒想細究這個,沒想到林稚如此懂事明理,又看他身上衣著雖不華貴卻也幹凈講究,估摸是個來體驗生活的小公子,越發對他心生喜愛,接過公憑隨手一翻——然後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白紙黑字,“慈幼局”那三個大字實在有些顯眼。

臨安城內,朝廷創辦了許多專門收養棄嬰的兒童福利院,名叫慈幼局。政府出錢雇奶媽哺育,每月發放糧食和衣服,直到將這些可憐的孩子養大成人,然後讓其自覓生路。②

趙二娘前幾年曾路過慈幼局一次,對那扇略微掉漆的朱紅色大門很有印象。

“才二十歲,這小郎君真是可憐……“聯想到自己在外做工的兒子,她心中感慨,繼續往下看,在看到林稚的名字時突然頓住。

姓林,又是在慈幼局長大……只怕多半和那位有點關系。心中的嘆息更甚:“多知事明理的孩子,可惜這輩子就這麽毀了。”

趙二娘收回目光,裝作自己沒看出端倪,不動聲色笑道:“‘韶顏稚齒’,小郎君的名字起得好啊。”

林稚也笑:“謝謝二娘。”

這句誇獎他確實受得起。前世他在畢業典禮上喝多了,再一睜眼,就成了一千多年前與自己同名同姓的罪臣之子。

原身的父親林政威是前任太傅,位高權重,因意圖謀反而被抄家,官家感念幼子年歲尚小,便放其一條生路,安置於慈幼局。

可惜原身身嬌肉貴,受不住清貧生活的磋磨,十歲那年便撒手人寰,換成了林稚這個倒黴蛋。

這具身體太弱,在他的有意調養下才好了不少,但還是在慈幼局多養了一年多才出來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