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余鶴又夢到了那場晚宴。

璀璨的水晶燈映射下斑斕的光影, 夢中的景象像隔著層紗簾,一切都是朦朧的。

掌聲中,身著筆挺西裝的傅雲崢邁上演講台, 姿儀端正清貴,如同從畫卷中走出的公子王孫。

余鶴站在人群中,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座位卡上的名字。

他甚至沒有看清傅雲崢的臉。

台下衣香鬢影, 合上光華燦爛,這一面只能勉強算是初見,連相遇都稱不上,後來回想喟嘆萬千, 稱得上‘當時只道是尋常”。

但作為旁觀者的黃少航卻有不同看法:

“你看到他的第一眼,眼神是亮的......你從沒有這樣看過一個人。”

黃少航的聲音很輕,是這場夢境中最好的旁白:

“我擔心你不喜歡男人,總怕說了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可看到那一眼後,我明白了......你只是不喜歡我。”

“或者說......你只喜歡他”

余鶴倏然醒來。

睜開眼晴, 天還是黑的。

又沒能一夜睡到天亮,好煩。

余鶴翻過身, 環住傅雲崢的腰,郁猝地把臉往傅雲崢後背上一貼。

傅雲崢也醒了, 轉過身抱著余鶴:“又做噩夢了?”

余鶴動了動:“吵醒你了嗎?”

傅雲崢說:“算不上吵醒, 你腦袋往人後背上一磕, 應該算是撞醒的。”

余鶴伸手在床頭摸了摸, 按亮台燈:“我每次醒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總忘了自己己經回家了。”

傅雲崢靠在床頭上, 安慰道:“從外面出門回來都這樣。”

余鶴也坐起來:“人真奇怪,提心吊膽時睡得倒挺香, 現在安穩反倒睡不好。”

他們從緬北回國有半個月了。

觀雲山景色如舊,傅宅後院的銀杏葉黃了,金色的葉子鋪滿草地特別好看,傅雲崢腰後的傷口也逐漸愈合,皮膚表面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在緬北發生的事,永遠留在了緬北。

邁進國境線,那些鮮血與動蕩全然留在身後,余鶴再也不會突然聽到槍響,也不會在街上看到幫派間持械鬥毆。

有些很多事情發生時驚心動魄,但走過去轉身回望,原來也不過如此,就像傅雲崢腰後那道寸長的疤,而今再看,余鶴也找不回在佛寺殿前那一往無前的決絕。

在外面見了眾生、見了風雨、見了生死,余鶴發現這個世界比他想象中還要殘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楚和命運,他誰也救不了,心中百感交集又失望無力。

不聞、不見、不傷心,余鶴哪裏都不想去了。

他像一只倦憊的小鶴,在天地間飛了一圈,身心俱疲,回來一頭紮回觀雲山,還是躲起來最安全。

觀雲山的歲月清凈悠長,時間形成了一種相對靜止的概念,日復一日,往前走的仿佛只有日歷上的數字。

沒有變化的感覺很安全。

傅雲崢也沒去公司,陪著余鶴呆在傅宅,兩個人就在莊園裏,其他地方一概不去,也沒什麽外客,從早到晚兩兩相對,仿佛回到了余鶴剛來傅宅的時候。

高大的別墅隱在莊園深處,宛如古詩中描寫的歸隱之地。

雖然夜裏余鶴抱怨睡不好,但後半夜再次睡下,醒時天光大亮,儼然又睡了六七個小時。

傅雲崢知道余鶴這陣子心情不好,也沒調侃他一覺睡到中午。

書房內,余鶴鋪了筆墨,在宣紙上臨陶潛的《歸去來兮辭》,筆走龍蛇,洋洋灑灑寫下半篇,自覺寫得尚可,就叫傅雲崢來看。

傅雲崢眼神落在宣紙上:“余少爺這是要歸隱嗎?”

余鶴在書案邊的茶台前坐下,好一番繁復的操作,終於倒了一杯茶給傅雲崢:“事與願違,外面實在沒什麽意思,以後我就在觀雲山品茗、寫字、養貓、種田......”

才喝了一口茶的傅雲崢好險沒被嗆著。

傅雲崢放下茶杯:“種田?你還會種田?”

余鶴撐著手靠坐在木椅上,慵懶道:“咱們不是有專門種有機蔬菜的溫室嗎,我跟管大棚的劉哥要了一壟地,你愛吃什麽菜,我種給你。”

傅雲崢隨著余鶴折騰,並不反對,只要余鶴喜歡自然是做什麽都成,喜歡學醫時就學醫,現余鶴在不想學了,想種地那就種地吧。

現在余鶴整日滿身喪氣,倒有點‘學醫救不了天下人’的意思,只不過有些人是換了思路,棄醫從文,而余鶴則是原地擺爛,哀哀怨怨。

不過對於余鶴學醫這件事,最有發言權的也不是傅雲崢,而是余鶴的師父沈涵。

余鶴小半年遊歷回來,受了好大打擊,也不愛見人,沈涵很是擔心,給傅雲崢打了好幾個電話詢問,說打不通余鶴手機。

傅雲崢問余鶴:“怎麽手機都不用了,你師父找不到你,電話都打到我這來了。”

余鶴揚頭起,超然物外般感慨:“手機也沒什麽意思,你在手機上看到的,只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根本不是真的,人的心思都在手機上,就只會用眼睛看屏幕,不會用心去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