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更)

傅雲崢和陳思健約在雲蘇的一家私廚見面。

這家私廚建築風格復古, 仿的是明清時期的蘇州園林,占地雖不算大,然而亭台閣榭應有盡有, 一步一景,十分精致,帶著水鄉特有的柔媚。

臨近年下新春, 紅紗宮燈掛滿檐廊,琵琶女抱琴輕撫,淺吟清唱雲蘇小調,夜風習習, 八角宮燈輕搖,暖橘色燭火在晃,明黃色的流蘇在晃,女子步搖上的珠墜也在晃。

月照庭中,有著靜影沉璧般的空明,燈下樹影很長, 迤邐朦朧。

雖已近冬至,風月蕭蕭、花葉瑟瑟, 然而文人筆下那綿延兩千年的溫柔也盡在於此了。

這是方軟紅十丈的人間。

傅雲崢的輪椅有自動爬坡和上樓梯的功能,輪椅從石板路上軋過去, 發出一種很難形容的輕響, 用餐的房間在正東的房間, 私廚的老板和服務員一同站在門口迎接傅雲崢, 還搭好了方便輪椅通過的綠色通道,連門檻都拆下去了。

老板四十多歲, 穿著深藍色中山裝,身後的服務員各個身材高挑, 身穿統一的素色長袖旗袍,發髻用木簪挽起,面上笑意盈盈。

一時間,跟穿越回民國似的。

老板拱拱手,連打招呼的方式都很復古:“傅先生,外面風大,快請進。”

“孫老板,好久不見。”傅雲崢停下輪椅,側過身示意余鶴往前站,將余鶴介紹給孫老板:“這是余鶴。”

在傅雲崢這樣鄭重介紹之前,孫老板本以為這年輕人是新聘用的助理之類。

院內燭火宮燈到底沒有電燈泡亮,孫老板方才只隱約看了個大概,只覺得很高、氣質也好,這會兒在屋內明亮的水晶吊燈下一看,登時一愣,頓生驚艷之感。

這也太好看了,莫不是哪個剛出道的小明星?

孫老板驚訝道:“這位公子看起來眼生,像是第一次見。”

余鶴含笑回答:“孫老板客氣了,咱們確實是第一次見,您這小院這樣好,我可真是來遲了。”

“不遲,不遲。”孫老板連聲說:“院子好看算不得本事,飯菜合口才不辜負,快快請進落座,陳總已經到了,我這就去傳菜。”

雅間內,陳思健聽到動靜撩開門簾迎出來,他早年當過兵,也做過苦力搬卸重物,身高將近一米八,滿身腱子肉,一露頭,兇悍氣撲面而來,連寬敞的外庭都顯得局促了。

陳思健大馬金刀,走過來和傅雲崢握手,同時說:“傅總,稀客稀客,您今天可來晚啦。”

傅雲崢最是守時,約的七點見,現在不過六點五十分,怎樣論算都不得來晚。

以對方來晚了為開場,先發制人,本就是談判中的一種手段。這時候沒人會直愣愣地說自己沒晚,因為人家來的確實早,代表人家重視此事,你說你沒晚,倒像是看不起對方,原本沒錯也要被人捉了把柄。

傅雲崢自然知曉此節,然而他時間寶貴,不會為了這一點先機早早來等著,這點先機與他的時間相比不值一提。

傅雲崢:“是陳總來得早,雲蘇風景怡麗,陳總若是喜歡可以常來玩。”

四兩撥千斤,傅雲崢把話原封不動擡了回去。

你說我來得晚,我就說你來得早,誰都沒說錯,因為早晚本來就是相對性的。除此之外,傅雲崢還順便掛上了雲蘇的風景,陳思健就算再想擡杠,也只能順著風景往下說,可是風景有什麽好爭論的呢?就算費勁論述了雲蘇風景不美,也怪不得傅雲崢身上。

陳思健在心裏暗罵傅雲崢是老狐狸,半句話的虧都不肯吃,果然很難纏。

傅雲崢平時和余鶴相處時,總是很好說話,就算余鶴偶爾沒大沒小的逾矩,也不過一笑置之,雖然也經常不自覺流出一種清貴氣,但從沒拿過上位者的氣勢壓余鶴。

然而此時,在生意場上的傅雲崢與平時完全不同,端正巍然,宛如山峙淵渟,即便坐在輪椅之上也不顯劣勢,更無損身上崢嶸風範,反而倒添幾分勝券在握的底氣。

余鶴垂眸凝視傅雲崢,指揮若定的傅雲崢比滿堂水晶琉璃燈還耀眼。

難怪旁人提起傅雲崢都覺得可怕,就連陳思健這樣的老油條都為了占些話鋒先機早早到這兒等著,余鶴是關心則亂,聽到傅雲崢要與陳思健談生意,擔憂傅雲崢吃虧,卻忽略了在這場對弈中,落在下風的分明是陳思健。

傅雲崢根本沒必要覺得和陳思健談判棘手。

他才是那個讓人覺得棘手的人。

既然如此,傅雲崢昨天到底為什麽不開心?

余鶴神遊天外,壓根沒注意到陳思健在盯著他。

陳思健今年四十上下,比傅雲崢還要年長幾歲,和傅雲崢會面前做了不少功課,看見余鶴後,陳思健立刻反應過來這個俊朗少年是傅雲崢包養的小情人。

男子漢有手有腳,卻遊手好閑正事不做,走捷徑傍大款做人玩物,若是旁人少不得要在心裏唾棄,陳思健雖不贊同,然而他也是窮苦出身,知道對於窮人來說,許多時候許多事身不由己,生的漂亮本不是能選擇的,被人看上更不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