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窈窈,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兩人正走到榆樹蔭中, 斑駁明暗的影落到辰悟的臉上,將那張清澈俊秀的面襯出幾分高深莫測。

沉默良久,辰悟輕聲說:“我不能背叛官家。”

世人只知那一段少年仗義施救的往事, 卻不知, 兩人之間的羈絆遠比世人所知道的要深得多。

雲藻宮的夜變,趙璟之所以能迅速摸到情況,辰悟功不可沒。

他是天子埋在國寺裏的一根針,任外間風卷雲湧, 此間定如瀚海。

若是尋常人,怎值得將摯愛托付?

魚酈不再說話,迎著烈日返回寢閣。

存了些心思,仔細觀察,魚酈就發現那些徘徊在主持寢閣外的掃地僧,還有往來運送齋飯的門外弟子, 甚至就連逃難至此的一些人都看上去像暗衛。

暗衛訓練嚴苛, 行止步伐都刻在骨子裏, 魚酈從前跟在瑾穆身邊時見過許多,只要一直盯著看, 總能看出端倪。

幾千暗衛……看來趙璟不光是想把她困在這裏,還把這裏當成了藏兵之所。

城中一旦發生械鬥,這幾千暗衛能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覷。

魚酈愈發沉默寡言, 但每頓仍要多吃飯, 她知道只有將身體養好才能有一線機會逃脫。

只是夜間難眠,著實煎熬。

她時常於深夜合蕊睡著時,赤腳在寢閣內走來走去, 隔扇外時有漆黑一片, 卻時有窸窣, 辰悟會披衣站在隔扇外看她,清雋的眉間郁色難抒。

後來,她的藥變了味道,每每喝完總是很快就瞌睡。

可是睡著了,就意味著夢魘再度降臨。

她的噩夢裏不再只有趙璟,更有一些異樣扭曲的惡獸妖魔不停地追趕她。她渾身瑟縮,想要掙脫卻不得,整個人如浸在冰潭中,冷徹心肺。

正囿於地獄,忽聽耳邊傳來清越的嗓音,一遍一遍,耐心呼喚。她自夢魘黑暗中窺得一隙光亮,猛得驚醒。

魚酈正爬在榻上,額頭冷汗淋漓,合蕊和辰悟站在榻邊輕輕搖晃她,兩人臉上俱是擔憂。

“娘子,你做噩夢了。”合蕊嘆道:“你在夢中總喊救命,這裏很安全,你不要怕。”

魚酈臻於崩潰邊緣,將頭埋入枕間,壓抑著哭聲。

辰悟站在一旁看她,看了許久,默默轉身回到隔扇後,開始低聲誦經。

這經聲能讓人心底安寧,魚酈哭了一會兒,稀裏糊塗和著淚在經聲中睡過去。

清晨,她醒來時,合蕊和辰悟竟都不在,齋飯已擺在榻邊,還有一碗熬得濃釅的參湯。

魚酈赤腳下榻,繞過隔扇,見到辰悟那張小膳桌上也擺著齋飯,只有半碗,澆了些湯汁,連菜都沒有。

她想起自己多出來的半碗飯和滿滿的菜,正發愣,門被推開,辰悟身著伽藍萬卍撒金袈裟,手持佛珠,踏著朝暉走進來。

他眉間帶著些許憔悴,朝魚酈頷首示意:“娘子用過朝食了嗎?”

魚酈低凝著他的膳桌,問:“你把自己的飯給了我,你吃不飽怎麽辦?”

辰悟臉上有平和的笑:“《瑜伽四十四卷》中說了十苦,第一苦便是諸食資具匱乏苦。貧僧既入此道,便是來受苦的,若能度世人,區區口腹之缺又算得了什麽。”

魚酈想:我的苦很多,每頓多給我半碗飯是解救不了我的。

但她下定決心不再向辰悟求助了,她不能利用這小和尚的善心,反將他推入反劫不復。

她沒再說話,進去把那半碗飯端出來。

不知從第幾日前,廟墻外開始有人叫賣蜜棗糖糕,一個年輕的女子聲音,悠揚婉轉,極具有穿透性。

魚酈聽了三日,終於沉不住氣,趁合蕊出去煎藥,辰悟去做法事,偷偷塞給玄癡幾兩碎銀,讓他買兩份蜜棗糖糕,兩人分了。

玄癡去了兩炷香才回來,打開油紙包,糖糕還冒著熱氣,只是已經被人捏得粉碎。

小和尚懊惱地撓撓頭:“寢閣外的掃地僧一定打開檢查,把每一塊糖糕都弄碎,看看裏頭有沒有藏東西。”

魚酈的心提起來:“沒查出什麽吧?”

玄癡拉著張臉:“查出什麽呀,什麽都沒有,那僧人瞧著臉生,又這麽霸道,我非得向主持告狀。”

“別別別。”魚酈慌忙擺手:“這事可不能讓主持知道。”她湊近玄癡,這小僧至多十三四歲,個頭剛到魚酈的肩膀,她摸摸他的頭,問:“你以後還想不想吃糖糕?”

玄癡望著油紙包裏不斷散發出香氣的蜜棗碎糕,輕輕吞咽口水,奶乎乎地說:“想。”

“那不就得了。”魚酈摸了摸她鬢邊的金釵,“這個能換很多糖糕,你明天拿它去,再買些回來。”

玄癡大喜,瞬間將剛才的不快拋諸腦後。

兩人趁著辰悟和合蕊未歸,狼吞虎咽,將糖糕全部處理幹凈。末了,魚酈舉起那張沾了糖霜的油紙,對著陽光,發現上面有幾個細小的縷空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