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不想生孤的孩子?

寢閣中一片死寂,禦醫跪伏在地,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內心忐忑,悄悄擡頭覷向趙璟。

太子殿下坐在拔步床前的絲榻上,背對著光,流暢秀逸的頜線緊繃,茶色瞳眸幽幽深邃,緊盯著床上的姑娘,冷徹的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過了許久,他問:“多久?”

禦醫估摸著說:“看脈相,有兩個月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句話落地,太子的臉色好似柔緩了許多。

禦醫察言觀色,試探著道:“敢問殿下,這孩子留嗎?”

話音將落,一道寒涼的目光射過來,趙璟歪頭低睨他,“孤的孩子,你說呢?”

禦醫忙道:“如果要留,從現在開始就得小心安胎,姑娘的身子本就羸弱,又重傷失血過多,胎相極為虛弱,實在不宜過度損耗。”

趙璟站起來,走到床邊,沉睡中的魚酈仍舊不得展顏,一雙秀眉微蹙,繚繞著如煙似霧的愁緒。

這樣看上去,她已經十分消瘦,巴掌大的小臉,下頜尖尖,瓷白的肌膚下隱約能看見青色的筋脈,像初晨驚鴻一瞥的朝露,稍不留意就會消散得無影無蹤。

趙璟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寢閣。

一場叛亂,雖是鬧劇,仍留下許多爛攤子需要他去處理。

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把權柄牢牢握在自己的手裏,只有高高在上,才能讓所有傷害過、欺騙過他的人付出代價,才能永遠不讓自己陷入無助難堪的境地。

權力是個多麽好的東西,遠比情愛更值得人奔赴。

從前的他,真是太傻了。

魚酈是被一片更鼓聲吵醒的,她睜開眼,滿目青色羅帳,殿內沉沉暗暗,只有一盞孤弱的燈燭,在窗牖邊亮著。

她想坐起來,剛一使力,左肩便傳來撕裂般的疼,她偏頭看去,見褻衣下纏了厚重的白絹。

宮女在帳外輕聲問:“姑娘,你醒了?可有哪裏不適?”

魚酈掙紮著拂帳,瞧著這個陌生的面孔,問:“這是哪裏?你是誰?”

宮女約莫二十歲,面秀清整,極為幹練的模樣,她沖魚酈屈了屈膝,回道:“這是雲藻宮,奴是雲藻宮的司寢宮女,合蕊。”

雲藻宮。在魚酈的記憶裏這是一座極偏僻的冷宮。

她忍痛將羅帳拂得更大些,借著微弱的燭光環視四周,有些狹小的宮室倒是清掃得幹凈,櫃櫥台幾俱全,窗牖半開,夜風颼颼,將這裏襯得深潭一般死寂。

何為冷宮,就是被人遺忘的地方。

趙璟是想把她關在這裏一輩子嗎?

倒是能看見天日,比地牢強些。

合蕊走上前來,將羅帳挽起,柔聲說:“姑娘既醒了,那就快喝安胎藥吧,奴婢們不敢怠慢,一直放在火上煨著。”

魚酈腦中驚弦一刹:“什麽藥?”

合蕊笑說:“安胎藥啊,姑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魚酈徹底呆楞,後知後覺地,遲緩地回想,哦,自己好像是兩個月沒有來月信了,從前與趙璟暗通款曲時吃了太多避子藥,月信一直都是不準的。這些日子一直活在驚懼焦灼裏,也沒顧得上照看自己的身體。

她一時有些茫然,有孩子了,然後呢?

把他生下來嗎?生下來之後呢?

這孩子的父母儼然如仇敵,把他生在這深不見底的宮帷裏,將來他該怎麽生活。

魚酈輕撫住自己的小腹,面上盡是惆悵。

她思慮間,合蕊已經把安胎藥端來,沉釅濃郁的藥汁,一直苦進舌苔裏。

喝完藥,四五個宮女悄悄進來,默不作聲地開始擺膳。

魚酈聞不得膳食的厚重油膩,忍著嘔意,說:“快撤下去,我不吃。”

為首的宮女站出來,面無表情道:“太子殿下吩咐了,不能餓著孩子,姑娘必須吃。”

魚酈錯愕地看她,合蕊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這位是雲藻宮掌事宮女,顏思秀。”

顏氏大約三十歲,梳著平滑的同心髻,面容沉肅,手腳利落,將膳食擺放妥當,立即指揮宮女來請魚酈下來用膳。

她幾乎是被綁著去膳桌旁坐下,被灌了半碗雞湯,終於忍不住躬身嘔吐。

這一吐,渾身顫抖,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吐了許久,身邊的合蕊驚呼,魚酈才察覺到她的左肩傷口裂開了,正有點點血漬從白絹裏透出來。

宮人們驚慌失措,就連方才還威風赫赫的顏思秀也面露懼意,但她很快冷靜下來,吩咐宮人撤下膳食去請禦醫,又讓合蕊去請太子來。

她把所有宮女都指派了出去,只余她和魚酈。

魚酈撫著傷口,循顏思秀的視線看出去,才注意到,寂靜的冷宮外竟然駐守了百余禁衛,金盔重甲,刀槍豎立,將這裏看守得嚴密如囚籠。

她咬住下唇,皺眉看向顏思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