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葉清要離開,不是沒有任何預兆。

首先是葉清突然開始頻繁作畫,手執靈墨筆,畫了許多東西,寒鴉湊頭一看。層層疊疊的畫紙上,第一張是裴玄淩空一瞥,容色英氣不凡。

第二張是背影,藍衣修士緩緩而來,烏發一絲不苟束起,脊背挺直如利劍,氣勢巍峨如高山。

第三張是思過崖底,裴玄身形清瘦,面容模糊不清,周身泛起黑氣,一只通體黑色的紅眼烏鴉落在肩膀。黑與紅的色彩交加觸目驚心,本是一副極為可怕的場景,也許是作畫人的心情不同,黑夜給了魔頭深淵一般的顏色,在作畫人筆下,裴玄並不恐怖……

第四張……

第五張……

總之,這些畫或靜或動都是同一人。

足以說明了許多東西。

人之將走,自然要留下一些東西。

這幾日裴玄也做了夢。

常言夢是一種提醒、警示。

他夢到了自己從一張空空蕩蕩的床緩慢睜開眼,他身邊沒有人,沒有幼崽溫暖、馨香十足的體溫,幼崽似乎離開很久了。一種老父親專屬的孤寂猝不及防湧了上來。

床榻意味著什麽,就像一只雛鳥築巢的地方,而這只鳥卻不知何時離開巢穴了,杳無音信。

轉瞬又是一場夢。他牽著幼崽的手,掌心牢固地覆蓋,幼崽乖乖被他牽著,朝他仰著一張可愛如仙童般的臉蛋,說:“我最喜歡爹了”。

裴玄見不到夢裏自己是什麽反應,也許會淡淡一笑,以為這一牽會是永遠。

誰知下一刻,幼崽似乎看到了什麽,嘴裏“哇”了一聲,眼睛裏冒著小星星,掙脫了父親的手,像是在追逐什麽,朝遠處的雲州城跑去。

他落了單。

也許小孩子的心性就是這樣,永遠對新地方心生好奇,遲早會脫離他,向往更繁華的地域。

除非他寸步不離,否則小孩子也許會消失在眼前。

真是一場噩夢。

一環接一環,直擊他心中長久的忌憚之源。

裴玄揉了揉自己皺起的眉心,凝目養神。

也許是他心緒起伏過多,他聽到了一點動靜,儼然是久違的心魔。那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再度在他心底響起,說了話,知曉他有了牽掛,不再勸他毀了這雞零狗碎的人世。

心魔說的是:“你的崽那麽弱,你放心嗎?”

自然不放心。

“他是練氣期,你是渡劫巔峰……你們之間的差距如隔天塹,你要守著他一輩子嗎?”

這心魔又來隨隨便便幹擾他的思緒了。

這一問,卻問進了他的心底,裴玄心裏清楚,孩子在,他是不會隨隨便便飛升的。他走了,葉清怎麽辦,會不會受欺負。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可能性發生。

裴玄眼裏聚起淡淡睥睨之色:“自然要守著他,我會壓制修為,不會輕易飛升。”

更何況,他目前的修為是元嬰境之後更上一層樓的境界,葉清是練氣期又如何,他們之間的差距不算天塹,還是有一同飛升的可能性。

霧裏看花終隔一層,他一腳踩入了心魔陷阱。

心魔大笑:“你怎麽是化神境,你是渡劫巔峰啊!他是練氣期,你是渡劫巔峰啊!”

在旁人聽來,這一串話古怪沙啞,如魔音繞梁穿透而來,說得莫名其妙。

裴玄的心臟一瞬間跳停,那份冷淡之色散去,他明白心魔嘲諷大笑之下的含義——

噩夢醒來,心魔消失。

終將墮魔的藍衣修士垂下眼眸,心臟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牢牢攥住,原來觸手可及的東西,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恰在此時,葉清落下了最後一筆。

少年似乎自滿於自己繪畫天賦,孤芳自賞,足足欣賞了好一會兒,才又拿起一張白紙覆蓋在這張畫上,然後開開心心地將畫作卷起來。

裴玄也靜靜注視了他一會兒,他開口,“清清,你畫了我。”

葉清點頭:“是啊,我畫的都是爹。”

“那你的畫,為何沒有給我看……不是送給我?”清清你打算給誰看。搖曳的燭火下,少年魔頭一雙墨玉般的眼睛,與畫作上的人如出一轍。

裴玄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很清楚,再不看的話。看一眼,少一眼。

葉清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給你呀!給兩萬年後的你!”

他這段時日,畫了少年裴玄的許多畫像,畫作有靈,能留住一位藍衣修士年輕時最出眾、風光霽月的樣子。

等他回家了,要把這些畫送給爹!!!誰能說,這不是最好的禮物!!!

裴玄臉色沒變,他淡淡道:“原來如此,給他,不是給我……”

這句話葉清聽得不是很明白,“就是給爹你的呀。”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知父莫若崽,葉清敏銳地感受到,裴玄的心情出現了紊亂,他心底非常詫異。他說錯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