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葉清回到魔域後,在自己院子裏看到了虞驚寒。月華如練,照出地上一片亮光,少年靜靜坐在屋脊上,身軀單薄瘦削,融化在這幾乎湮滅氣息的黑夜中。恰如與其他人情緒外放不同,他從不怕心事宣之於口,習慣了內斂深藏。

唯有光亮主動接近他。

“清清。”

少年朝他望來,嗓音幹凈,含著不易察覺的溫情,夜色中那劍眉薄唇,高鼻梁,襯著棱角分明的側顏,有幾分不容褻瀆的清冷。月光恰好投來,以眉心為分界線,他半邊身子立於光影之下,一半光亮,一半濃黑。

半魔之子也許就是這般,穿白衣時氣質孤絕,仿佛不染塵埃。穿黑衣時,血色畢露,實力進益極快,似魔非魔。

“哥哥!”葉清的語氣亦是十分驚喜,大妖族公子冷冷的那句,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猶在耳畔。

葉清從來管吃不管記,三兩下爬上屋脊,他以為虞驚寒在看星星。

修真界滿天星鬥,每一顆都是修士隕落的魂靈。與其說是眺望星辰,不如說是思念故人。

“哥哥你在看娘親嗎?”

虞驚寒年少失恃,葉清也一樣,因此特別能感同身受,他爬上屋脊,坐了下來,撐著下巴,眺望星月交輝的天空。

“……是的。”

他早已經習慣了,他年少時長於虞府,母親一去便失去了所有庇護,長輩冷眼、奴仆欺壓和暗地裏數不盡的排擠,他艱難地長大了,活著的每一日都極為艱辛,耗費著力氣。

他的童年就是在這般數寥落星辰中度過。

他心中早已裂開了一條溝壑,荒蕪遍生,每一次壓抑只會讓魔氣更加滋生瘋長,幾乎要沖破牢籠。

沒遇到葉清會如何,虞驚寒想過,他可能遲早會魔氣失控,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體內流有一半魔血,仙門?魔域?何處是他的歸處?他就是一根無根漂泊的浮萍,也許會轉身走向深淵。

偏偏他遇到了葉清,天狩三年春,那小童為他撐了一把傘,用清清脆脆的嗓音道:“哥哥你跪在這裏幹什麽啊?”一句話驚醒了即將魔氣失控的他,在雨中泛起無數漣漪,從此他的宿命不是平庸的溝壑,而走上了群峰之巔,正如那孩子每一次鼓舞,“哥哥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

從今往後,他也有了一個目標,守護這道光,為對方披荊斬棘,為葉清做什麽他都心甘情願。

那縷名叫唐希的殘魂在某日也曾對他開口。

唐希:“你看得到我。”青年修士身軀透明,語氣卻十分篤定。

“嗯,我看得到。”虞驚寒承認了,殘魂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兩人私下這番對話後,唐希告訴他:“魔氣這種東西,懂得釋放是暴力的天性,學會克制才是強者的守護。”

虞驚寒若有所悟,從此學會了釋放與克制,實力上大有進益。那個既定命運中,動輒殺人的半魔之子,真的成為了傳說。

對方還朝他露出了一個悵然若失的笑容,說了一句話:“只有你和清清看得到我,若我有朝一日消失了,清清就交給你了。”

然後在某一日,這縷青年修士的殘魂真的消失無蹤無際了,毫無預兆也毫無緣由,他曾幾次看到葉清私下抱著枕頭眼眶微紅、偶爾對空氣說晚安後又想起了什麽不知所措。

而他肩上發熱,似乎有人拍了拍,示意他去安慰。

那縷殘魂是真心希望,他能陪在葉清身邊。

一轉數年,他跟隨葉清回到魔域,常常有人在私底下譏諷道:“虞修士,爐鼎就該有爐鼎的本分。”虞驚寒私下也翻過典籍,心裏清楚純陰之體、至陽之軀是頂級爐鼎體質。

每每聽到這種話,虞驚寒反應都是唇瓣抿緊,鳳眸蘊著一股漆黑,不斷擦拭自己的精瘦的臂膀,心中湧現一種無窮無盡的煩躁——大家都告誡他,爐鼎要有爐鼎的本分,卻從不告訴他,一個爐鼎應該怎麽做。

葉清在看星星,他完全不知身邊人已經思緒放空,他在看滿天星星,猜想哪一顆是海瑤仙子,哪一顆又屬於唐希。

看得久了,伴隨著涼爽的夜風,他困意漸漸上泛。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虞驚寒說話,那略沉的嗓音響起,他說:“清清,你願意陪我到處走走嗎?”

葉清:“咦?”

虞驚寒垂下眼睫,取出一枚玉佩,抿了抿薄唇,遮去眸中流露的一絲忐忑:“我想去尋找生父的蹤跡,也許是極南,也許是極北,我不清楚他在哪裏,也許要走過許多地方,也許一輩子也找不到……可我希望有一個人可以陪我,那個人我希望是你。”

修仙之人對自己未來的道侶,也許在登仙之際就有過種種想法,唯獨虞驚寒沒有——他沒有任何想法,只是偶爾見到葉清,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眉眼彎彎的樣子滿足了他所有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