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燕赤離不僅沒有笑,他還低頭撫摸了一下心臟,鬼是沒有心臟的,唯有執念和心魔。

他重活了一遭,眼前這個人就是他的執念。

燕赤離陷入了回憶。

曾經他是一個冷血無情、殺修士如麻的魔頭,父親把他丟入海作深淵樓。魔域只尊強者,管不住下半身的魔尊,懶得教導子女,便把一百多個子女丟入魔樓,讓他們自相殘殺,爬出十八層的那個最強者,欽點為太子。

諷刺的是,寂淵一百多個子女,對他沒有任何一點孝心,只想要權勢。

作為一個瘋子,燕赤離在地獄中掙紮了千年,將兄弟姐妹一一煉化,爬出來後,他望著魔域上空純凈湛藍的天幕,呼吸到了自由,冷冷一笑,他贏了。

只有一個少年路過,懷裏抱著一只鳥,用憐香惜玉的口吻,說:“這個哥哥好可憐哦。”

少年有著一雙比天幕更澄澈的眼睛,眼眸微微一彎像極了月牙,充滿了親和力。

永凍荒原終年白雪覆蓋,雪光照在對方身上,顯出一股空靈聖潔,好像他不屬於鮮血染紅的魔域,屬於更加遼闊悠遠的天空。

那時燕赤離還不知道,這是葉清,裴玄捧在手心裏的獨子,他很弱小,魔域人人卻都不敢冒犯。

他也不知道,葉清用“這個哥哥好可憐”憐惜過多少貌美如花的人。

當時的他嗤之以鼻。

直到他戰敗裴玄之手,如一只差點魂飛魄散的鬼,氣息奄奄、臉色慘白地被鎖在誅魔台,全身十二根鐵鏈,鎖住他的全身。

另有一把劍,刺穿了他的琵琶骨,封住了他的修為。

裴玄對他如此狠絕,燕赤離視這一切為恥辱,卻一點也不恨,成王敗寇,失敗者本就這麽淒慘。

易地而處,他對裴玄只會更狠。

“殺了他吧。”裴玄道。

勝者對敗者下達宣判。

燕赤離以為自己將命喪黃泉,來世再做一只自由的惡鬼,那個少年走了出來,他說:“爹,我憐惜這個哥哥,你不要殺他好嗎?”

裴玄是墮仙,即使身處魔域,一直保留著烏發藍衣的打扮,如遠山冰雪般寂然高華,他高高在上,不屑與尋常妖魔同流合汙。

如果不是周身蔓延著那股血色殺意,比起一統魔域的君主,他更像一名令人心折的仙君。

可出乎燕赤離的意料。

那個少年坐在魔域之主的寶座上,撒嬌般的輕輕一句話,裴玄的殺意蕩然無存,也定下了他的命運。

魔域的風沙很大,可以吹垮無數修士嬌嫩的皮膚,少年唇角含笑地朝他走來,一雙眼眸似乎蘊含著滿天星河,眼神極為幹凈。

少年命小鬼,為他治療傷病,為他換衣蓋被,幾乎天天來看他。

那是天狩十六年,對方還沒死,還活蹦亂跳著,看上去極為礙眼。

明明對方眼神那麽坦蕩,燕赤離依然不吝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他嗬嗬地笑了起來,聲音如破洞般沙啞難聽。

這是正常的,從來沒有人誇過鬼的聲音好聽,倒是有鬼哭狼嚎的說法。再加上他嗓子破了,無法發出悅耳的聲音。

“是你爹讓你來招降叛鬼?你讓他死了這顆心吧,我不會給他賣命的。”他身負鐵鏈,形銷骨立,實在沒有什麽力氣,只能在語氣上極盡嘲諷。

他性格乖張,從沒給過好臉色。

誰料少年言笑晏晏,絲毫不在意,每天都來給他療傷送飯。

他腿斷了,天天飽受寒毒之痛。他咬著牙忍受,自以為沒表現出來,少年卻心細如發,翌日一張溫暖的虎皮,就蓋在他血跡斑斑的腿上。

他認得這張虎皮。

出自九階妖獸,是魔君裴玄的寶座墊子,此刻就像小兒玩膩的玩具一般,毫不吝惜地出現在他面前。

“多管閑事。”

怎麽會有人好心憐惜一只鬼呢?

他意識到了,少年對他有優待。

“你若心疼我,不如放了我。”察覺到少年喜歡他,燕赤離身為一只高修為的妖鬼,他語氣溫柔,釋放出靡靡蠱惑之音。

少年搖頭:“不可以。”

“你放不放?你才煉氣期,弱得要死,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你。”話音剛落,溫度驟降至零下,燕赤離張開五指,假意想掐死他。

少年嚇得癟嘴:“鬼哥哥你好兇哦。”

卻還是沒有答應,看來他瞧著軟乎,實際上一點也不笨。

燕赤離氣得半死,只能再度被十二條鐵鏈捆綁,不得自由。

話雖如此,他依然存活了一條命,並在少年的照顧下,養好了身體。極好的療傷聖藥,天南地北、上窮碧落下黃泉都難尋,少年的儲物袋裏卻應有盡有。

‘裴玄太寵他了,讓他根本不知道東西價值。養孩子這樣是不對的。’燕赤離心裏道,他冷眼旁觀著,魔君的子嗣不該被培養得這般天真善良,應該是什麽樣他也說不出來——也許應該像寂淵魔尊的理念,把孩子都丟入海作深淵樓,生性最殘酷最強大的那個人才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