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朝夕聞道

明心洞,一室皆明。

朱長明和茱萸子相對而坐。

“你說那小子能不能悟出來?實在不行,我去敲醒那女人,反正我要轉世了,挨她一劍是死,不挨也是死。”朱長明摩擦了一下雙手。

茱萸子剛喝入口的茶水差點噴出來,他放下杯子道:“你可別害我,你將死之人,當然不怕,但是雲真人她遷怒到我頭上,我可怎麽辦?”

朱長明冷哼一聲道:“你連一口好茶都不給我,我管你死活幹什麽。”

茱萸子嘆口氣道:“你嘗嘗這茶,這次,我可是加了一根萬古空青進去。”

朱長明呸了一聲,罵道:“我是你親大哥,你加一根好意思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送了清婉那婆娘一盒茶,人家都沒正眼瞧過你。”

茱萸子神色一變,說道:“你居然跟蹤我。”

他旋即又道:“我這不是看一鳴打傷了她徒弟嗎?冤家宜解不宜結,師兄,你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朱長明冷笑道:“反正這次那小子悟不出朝夕訣,我就去敲醒她。”

茱萸子輕咳一聲,說道:“師兄,你來世還得我來渡你,你不要這樣。”

朱長明微微一笑道:“老子早就想好了,下一世去昔我峰。那小子學了我的三昧真火,只要修行到了,但凡有點良心,自會渡我,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茱萸子道:“可你冒犯了雲真人,是大不敬,未必能上昔我峰。”

朱長明嘀咕道:“那娘們一睡幾十上百年,我不信我會運氣那麽差。只要我上了昔我峰,以她的性子,自也不會為難我。畢竟我又不是帶著記憶轉世。”

茱萸子無奈道:“相信我,那小子肯定能悟出朝夕訣,實在不行,我把這次進入洞天的機會讓給他。”

他說這話時,頗是肉痛。

朱長明微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我沒逼你。你也不要怪我,你想一想,那小子要是練不成朝夕訣,著實難以服眾。而且朝夕訣通生死、陰陽兩門大道,他師父運氣不好悟的是陰陽,這小子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悟出生死來,若真如此,那便是咱們萬象宗的大造化,說不準將來此界重塑輪回,我們能因此占上大便宜。”

茱萸子默然半響,然後幽幽道:“師兄,咱們能不做夢嗎?”

……

……

距離顧青從無憂峰大比回來已經過去十日,他當日說自己功力全失,當然有賣慘的嫌疑,不過掌教的這般狠心,也出乎他意料。

只是顧青苦修的青木真氣,確實折損了大半,即使根子還在,要重修回原來的狀態,亦得一年半載。

顧青倒也不急,因為體內經脈和臟腑的傷勢都需要靜養。

這十日來,顧青亦閉門謝客,讓老秦頭將來看望自己的人,都暫時打發掉。

給朱一鳴五雷轟頂,加上茱萸子當時的提醒,顧青隱約間把握住了一點東西。他坐在溪水邊的石頭上,內視空空蕩蕩的經脈,同過去的生機勃勃相比,現在的經脈著實死寂。

這讓顧青不由想起了從前多次轉世的經歷,那種身體狀況極差的狀態。

由生到死,宛如眼前的蜉蝣。

顧青停止內視,看著溪水邊上拍打翅膀飛舞的小蟲。它們有透明的翅膀,還有兩條長長的尾須,飄舞在空中時,姿態纖巧動人。

可是它們的一生又如此短暫,朝生暮死,又在如此短暫的生命中有其絢麗燦然。

現在是黃昏,蜉蝣們成群結隊,仿佛知道生命即將終結,在空中絢麗飛舞,只是這種舞姿,又需要極好的視力才能欣賞到,因為它們太過微渺,即使成群結隊出現,也很容易教人忽略。

當它們在空中繁殖到最盛時,亦敲響死亡的鐘聲,蜉蝣們紛紛墜落,在地面積成厚厚的一層。

人生的短暫和脆弱,亦像蜉蝣這般。

正因如此,顧青對長生才有那般的渴望。

朝菌不知晦朔,而從前顧青是沒法經歷完整的春夏秋冬。可是他能輪回,亦在不斷地生死交替。

久遠的記憶紛紛湧上來。

一次次面臨死亡的絕望,一次次新生時喜悅。

到最後成了一種習慣,習慣於性命輪轉不停,習慣了命運無常。

他知生,他知死,可他又不知生死之間。

生不能控制,死不能控制,生死之間該當如何?

能不能控制呢?

若在生死之間,一步生,一步死,非生非死,那又是什麽呢?

顧青一遍遍拷問自己,一遍遍強迫自己回憶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經歷。最痛的訣別,最喜悅的相逢,最烈的酒,最好的她,最動人的琴聲……

他仿佛憶起那實在不算好聽的驢叫聲,耳畔又似乎響起華亭鶴唳,更有一曲廣陵散在指尖終結,一人在月下向他三杯吐然諾,半個盛世都在酒杯中,他是誰,他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