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門大戶中,自來不缺少傳言,不管是真的,假的,抑或人為的。

賀勘當然也聽到了一些,只是沒想到,連休養中的秦淑慧也聽到了,看起來還很擔憂。

“別聽人瞎說,”他手臂搭上桌面,聲音清潤,“元娘是咱爹娘為我定下的妻子,豈會不認?”

“真的?”秦淑慧有了精神,瞬間裂開嘴笑,“我就說嘛,二哥怎麽可能是那種人?”

要不是她身子實在不中用,此時肯定早已跳下床來。

賀勘嘴角輕輕一牽,由著秦淑慧想到了自己在秦家的日子。相比現在的賀家,眼前沒有血緣的小妹,反倒顯得親近,天真簡單。

珠簾挑開,孟元元自外間進來,手中托盤上擱著一個白瓷藥碗。

方才這屋裏兩人的話,她是聽見了,賀勘說認她這個妻子。從他面前經過時,她未表現出什麽,和任何時候都一樣。

“又要喝藥?我腸子都要苦斷了。”秦淑慧苦著臉,這比叫她看那些書還為難。她皺眉嘟嘴,嘆氣連連。

她的樣子實在可愛,孟元元忍不住笑了聲:“知道了,有飴糖。”

說著,眼神示意藥碗後面,那兒果然躺著兩顆飴糖。

有了甜頭,秦淑慧這裏什麽都好商量,端起藥碗來也痛快:“嫂嫂,二哥還沒有用晚膳,你做的紅薯糖粥不是還有剩嗎?”

孟元元剛把托盤放下,聞言下意識往賀勘看了眼:“是有的,我去廚房熱熱。”

沒有再說多余的話,她收走了空碗,便出了東間,很快聽見外面正間關屋門的聲音。

東間只剩下兩人,秦淑慧口裏嚼著飴糖,沒了孟元元在時的活潑。

賀勘自然也能看出,小妹和孟元元更加親近,與他這個哥哥,算是有幾分敬畏,尤其是做回賀家長子這個身份後,明顯的感覺中間距離遠了。

“上回你也沒說清楚,到底大哥欠了多少賭債?”他問,手裏拿著一本書冊,視線落於封皮上。

聞言,秦淑慧的嘴裏沒了味道,神情一下子低落下來:“反正家裏的地被別人收走了,你當初留下的那些也是。”

賀勘眉間一皺,俊美的臉上閃過陰霾:“他真的把元娘給抵了賭債?你可見到過那份契書?”

“沒見過,”秦淑慧搖頭,又道,“是前街劉四嬸子報的信兒,嫂嫂不敢久留,當下帶著我離開了紅河縣。”

賀勘頷首,指尖撚著書皮,心中開始自己的琢磨。

或者過兩日派人去紅河縣走一趟,是真是假也就明了。秦尤賣地也好,抵掉孟元元也好,屆時再作處理。

猶記得,他當日離開紅河縣,曾經問過她,是否要跟著一起來。她說,秦家兩老年紀大了,要留下陪伴他們……

“二哥,我要睡了,你去找嫂嫂說話罷。”秦淑慧眨巴兩下眼睛,打了個哈欠。

賀勘回神,將書冊擺好,然後出了東間。

而正好,孟元元從外面進來,手裏端著一碗紅薯糖粥。

“淑慧要休息了。”賀勘開口,視線落在孟元元手間。

紅薯糖粥,每到冬日的時候,秦家母親總會燉上一大鍋,一家人圍坐桌前,每人面前盛著一碗。軟糯香甜,他和秦淑慧都喜歡吃,自從回到賀家就沒再吃過。

“哦,”孟元元應了聲,想了想往自己的西間看了眼,“去那間坐罷。”

一會兒秦淑慧要睡前擦洗,賀勘坐在正間吃粥實不合適。

她這樣自然的說出,賀勘往西間看了眼,見她端著粥碗進去,稍一思忖,也跟著進了西間。

西間是孟元元的臥房,這一點從踏進門來就看得出。屋中清淡的水仙香氣,整齊的床,規整的被褥。

靠窗的桌上,躺著一把阮鹹,琴身面板上的螺鈿熠熠生輝。

賀勘想起在遊廊上聽見的琴聲,原是出於孟元元的手嗎?她會彈阮?他從來不知道。

“有些亂,公子莫介意。”孟元元走去桌旁,放下粥碗。

背對著賀勘,她小心將阮裝進布袋,收緊系口,隨後抱著放去了床尾。

正間有了輕微動靜,那是下人們去秦淑慧房中伺候。

西間內,賀勘坐去桌邊,看著面前散著熱氣的粥碗,紅薯的香氣往鼻子裏鉆著。他是一個按行自抑的人,即便五臟廟內空空如也,也不會讓旁人窺見他的饑餓感。

好看的手指,優雅捏上瓷勺,輕輕攪動碗內香粥。眼睛不經意一瞥,看見桌角的紙筆,以及一團揉皺的紙。

他沒說什麽,舀著粥送進嘴裏。溫熱瞬間舒緩了身上疲倦,紅薯切細絲,與大米和另幾種谷物一起熬煮,竟是有幾分記憶中的味道。

孟元元坐在床邊疊著衣裳,余光中男子背對坐在桌邊,偶爾一聲瓷器見的輕碰。這般情景,像極了兩人在秦家時,不大的房間內,夫妻兩相對無言。